谢珉行心中大骇,看来方浮是想要让师姐来对付他。
看着师姐朝着他一步一步机械的走来,他心痛如绞,终于到了这一日,要向师姐拔剑的这一日了吗?
原本虚弱无力的元卿擦了嘴角的鲜血,看了看天色,忽然古怪的笑了起来,“晨昏交替,阿浮,到卯时三刻了。”
“谢珉行,动手吧。”
谢珉行听得这一句,他知道元卿是在向他发号施令,他站前折而复回,便是要告诉他方浮的死穴。方浮和他一样连蜉蝣无极功走火入魔,和他废去全身功力,靠七心莲吊命不同,方浮的症状却不一样,他有时是年轻的模样,有时又会变为垂垂老者,而晨昏交替,变化之时,就是他功力最薄弱的时候。
原本走向他的唐忱柔忽然睁开混沌无神的眼神,反手就将他推向了城门的高台上,谢珉行也看向唐忱柔,她的眼里倏然有光,是二十多年磨砺的冰雪,是北邙山上难凉的热血,谢珉行看到这束光的时候,就知道,他师姐回来了。
战事一触即发。
唐忱柔站在城墙上,拿出唐家的令牌道,“唐家家主印鉴在此,我才是唐家的家主,将唐家叛贼唐振翎迅速拿下!”
唐家人望着那令牌,又看了气急败坏的唐振翎一眼,面面相觑了几秒,纷纷倒戈,“唐三小姐万岁!我们听唐三小姐的!”
他们其实心里都明白,他们不是因为看到了令牌,而是看到了唐三小姐这个人,就已经甘愿臣服——当年石榴树下巴巴讨食的孩子们,无论长了多大,走了多远,见到了最初的那个神,还是忍不住跪下来膜拜。
又过了一刻钟,刀剑声,风雨声渐渐消止了,当洛京城的城门被缓缓打开,在轰隆巨响后,他们终于得以窥见那厚重城门后面的一方天地。
而慕容狐和刑刃一行人也在向他们走来。
他们身后是无边业火,带来无尽罪恶和苦难的蛊虫会随着这一场大火化为灰烬,当年方氏子炼蛊带来的罪业也终于得以终结。
一场劫难后,来年又会是个太平年。
多少侠客仗剑江湖,求得也不过“江湖无事”四个字。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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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大雨终于过去, 只剩下那晨光熹微中的那一抹烈火不休。
似乎一切都已经过去, 可又有哪里不对。最先是谢珉行觉察出不对来, 他问道, “裴子浚呢?”他们明明是一起行动的, 为什么所有人都回来,就不见他的影子?
这时刑三娘也问道,“阿浚呢?”
刑刃看了自家姐姐一眼, 觉得不管说不说实话都可能被自家姐姐给炖了,刑刃道,“阿浚他……”慕容狐看着他那温吞的模样, 觉得脑壳疼, 一掌拍开眼前的人, “裴公子啊,在防火烧自己玩呢……”
“怎么回事?”
“我们来到药市时,天还没有亮, 药市周围都是‘亡灵’,将那座存放蛊虫的小楼团团围住,根本没有一条缝隙。”
他们强行突围几乎不可能,即使“亡灵”能够被他们杀掉一部分, 可是离蛊虫的源头那么进, 马上就可以补充新的亡灵,偷偷潜入也不可能, 毕竟不是每一个都有慕容狐这样的好身手。
“你们就不能再等等, 非要争那个时间?”黑夜里阴气甚重, 正是“亡灵”力量最盛的时候,到了白日,便会削弱一些。
在所有人束手无策的时候,黑暗中的裴子浚忽然说,“我去引开他们。”他说他手上有错风刀,能够分化出许多幻影,足够引开那些“亡灵”的注意力。
可那时围绕在药市的“亡灵”有数百人之多,有怎么能靠他一个人引开所有人,为了让自己成为“美味”的诱饵,他甚至把身上的檀香都扔掉了。
刑刃说,“那时我也十分惊诧阿浚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想法,错风刀再厉害,他也是血肉之躯可阿浚只是调笑说,‘阿衣的娘还在等我回去,他还没有答应我,我要赶紧回去,可不能让他再跑掉。’”
谢珉行听得这一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虽然这样说,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什么阿衣的娘,我想他应该也只是想寻个理由去冒险……”毕竟,那些蛊虫一刻不死,就会多一个百姓遇害。
“后来呢?”
“等我们将炼蛊小楼放完火之后,出来时,便看见阿浚将那些傀儡引到那药市西北一处磨坊中,那大门已经不知何时已经被拴上锁,不得而出的厉鬼叫嚣着,几乎要把整座磨坊都震塌,而阿浚就在那高高的看台之上,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整桶的火油从上而下浇下……他不让我们靠近,直到……”
满室厉鬼,化为灰烬。
我们都将得偿所愿。
谢珉行已经听不进任何话,皱眉望着那慕容狐所指之处,磨坊的火已经差不多熄灭,余火在风声中哔啵蔓延,一身血渍和火油气味的裴子浚从看台上也看到了他。
他什么也没有说,心里却想抽裴子浚一顿。
可是他还没有动手呢,裴子浚就已经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那个拥抱激烈又慌张,好像要把全身的骨血都揉进他的血肉里。
谢珉行喘不起来,可是他不敢躲,也不敢跑了。
等到他终于抬起头来开始清算裴子浚的账时,裴子浚却好似“完成使命”似的晕了过去。
晕之前还十分警惕的抓住了谢珉行的袖子,防止人再跑。
“……”
“亡灵”和蛊虫的清算花了整整一个白天,原本闭门锁户的人才慢慢走到大街上,走到这日光之下来,那些蛊虫附体化身“亡灵”的人没有机会醒过来了,尸体慢慢被亲人认领回去。
裴子浚尽管身上鲜血淋漓十分可怖,但是其实没有什么致命伤,唯一的一点就是他手臂上被瞌睡蛊咬了一口。
慕容狐说,“没什么大事,可能就是要睡一觉。”
“他要睡多久。”
“看他身体强健,大概三个月左右吧。”
“……”那这一觉还真够长的。
一场大劫之后,洛京虽然元气大伤,但是也慢慢恢复往日的生气。朝廷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似乎是要将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揭过去了。朝廷短时间内怕是不能再有动作,这大晁武林又能平静几十年啦。
江湖虽多风雨,但少年仍在,热血犹存。
数日的整顿后,终于到了各自分道扬镳的那一日了。柳诗送执意要留在唐家,刑三娘也不好勉强,裴门主拉着自家夫人说,“不要伤心了,我们该回家了,回去我给你做莲子羹。”
刑三娘上了马车,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可是她真的要回家了,江湖之大,只有那孤灯一盏才是她的家,始于谎言的地方,却再也没有人会骗她。
刑刃也上了马,他也在想事情,慕容狐神龙见尾不见首,可是他还有未燃的花炮,也就还有牵绊,
他看着谢珉行骑着青骢,也跟随他们的马车一起出来忽然问谢珉行,“不知道知寒客要去何处?可否要载你一程。”
谢珉行眼里一片迷惘,大怨得偿,大冤昭雪,却忽然没有了方向。他想了很久,道,“我不知道……”
唐忱柔看了看他的目光一直在裴家的马车上,忽然明白了什么,心不在焉的想,“那个人,竟然是他?”
她想起那个雪夜里,她要去做一件大事,临行前来向阿珉告别,却看到了那样狼狈又怪异的阿珉,但那时,他没有告诉她任何事,也不知道让阿珉“甘愿”的人是谁。
唐忱柔起初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这个总是沉默隐忍的剑客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她怎么不明白阿珉的秉性,她很快就释然了,谢珉行那样的人,会这样爱上一个人,大概就是他吧,也只能是他了吧。
谢珉行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师姐意有所指,许久才道,“师姐,我想去他的地方。”
江湖之大,他要去他在的地方。
“那么,阿珉,”话已不需要多说,唐三小姐笑道,“保重。”
她和他的路都有自己的要走,在自己的那条路上心酸尝尽,却百折不回。
谢珉行牵动缰绳,朝着裴家的马车疾驰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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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的马车行了数十里,发现后面一直谢珉行在跟着他们,不由得停下来,撩开帘子问,“知寒客也是去宛陵吗?”
谢珉行面无表情,算是默认。
知寒客愿意同裴家一同上路,当然求之不得,只是大家发现这鼎鼎大名的漱雪决九重传人有些古怪,身边发生的事也有些古怪。
第一件怪事发生在晚上。
路途颠簸,每一晚他们到一处去留宿,裴子浚因为整日睡着,所以他们总会把他的房间安排在最热闹处,严密的锁好门窗。
可是到了第二天,那门窗都是大敞的,而且被窝里,似乎曾经躺进去过另外一个人。
这实在是太古怪了,虽然裴子浚好看的招人,可毕竟是男子,怎么会有贼半夜三更什么都不干,专门就为了和裴公子在同一个被窝里躺一躺?
另外一件怪事在于谢珉行。
刑三娘发现谢珉行的马时常晃悠到他马车跟前来,他在往马车里面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