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笑了笑,道:“他哪有什么不满意的?公道说,这亲事还是咱家高攀了。人家肯和我们做亲,看中的不是谡儿,而是太子。”
郑家是太子外家,同郑家结亲,等于是同皇后和太子上了同一艘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贺言春岂不明白?所以他也笑了笑,道:“阿娘休要如此说。咱们家谡儿,要人才有人才,要家世有家世,太子见了他,还得恭恭敬敬叫声兄长,难道还辱没了国公家的女儿不成?”
白氏微微叹了口气,道:“若论人才家世,谁能比得过你?以前你阿姊还打算把齐山侯家的女儿说给你,你却又不肯,只得罢了!娘娘为这事还气恼了好长时间,你这犟牛,也不晓得进宫去哄哄她!”
贺言春眼见这事终竟还是引到自己身上来了,只得硬着头皮笑道:“阿娘也晓得我脾气倔,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何必总进去让她看了生气?”
白氏忍不住朝他额上戳了一指头,咬牙道:“所以你现在连阿娘也避着了?若不为过年,你连家也不回了?”
贺言春不能再拿忙当借口,无可抵赖,只得低头呐呐地笑,白氏瞧了他好几眼,才叹着气道:“你刚也说,石头儿朝中有个岳丈,日后也过得轻松些。这道理都知道,为何总是不同意阿姊给你说亲?你不愿攀亲事娶媳妇也就罢了,又为何总跟你阿姊提那方三郎?”
贺言春手里捏着剩下的几瓣甜柑,嘴里却隐隐地发苦,想了想才道:“阿娘,阿姊她不清楚我跟三郎之间的事,也就罢了。您却是跟三郎见过面的,知道他为人可亲可敬、坦荡侠义。我若要娶亲,他未必不肯。只是这样一来,将他置于何地?难道算是我在外头的外室?阿娘,休说他不肯,就算他愿意,儿子也绝对不会让别人这样羞辱他!”
白氏听了,捂着手笼半天无语,久久才长叹一声,道:“你不肯陷他于不仁不义,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同样心思对你?你也休怪阿娘多嘴,就说今年他去江淮做的那些事,明知道咱们郑家和安平公主同气连枝,他还把公主得罪了。田庄泄洪的事查出来后,皇上为了平朝臣百姓一口气,不得不责备公主,罚那几家皇亲拿钱拿米去赈灾。公主和成国公等人,本就心里愤恨,听说方三郎还挑肥拣瘦,嫌几家拿去赈灾的粮米掺了沙子!前儿公主在娘娘面前都没忍住,抱怨了几句。你想,她那话是说给谁听的?你跟方家过从甚密,公主也知道,却在娘娘面前说这话,她这是想让娘娘提点提点你,可别是非不分站错了位置!”
前一阵子,安平公主等人运去江淮赈灾的粮米,被方犁查出来发霉生虫、掺了麸皮沙石,又告了一道御状,这事贺言春也有所耳闻,这时听白氏说起,贺言春心头也起了点怒气,却强忍着道:“阿娘,三郎也不想得罪人,他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况且,您也是经过灾荒的,江淮多少人等着吃饭呢,皇上让几位皇亲赈灾,他们谁不是米烂陈仓?却好意思拿长霉的米去,这不是从灾民嘴里夺食么?这岂能怪三郎?”
白氏年岁大了,经的事多,晓得饥荒最是难熬,也没法昧着良心说公主做得对,只是道:“这些大是大非,自有皇上和朝廷官员去分辩,哪有我妇道人家置喙的地方?我不过是担心你阿姊和獾郎罢了。你莫非忘了,当今圣上是怎么登上大宝之位的?”说到这里,声音不觉低了,在灯下切切地道:“他前头好几位兄长呢!那死去的废太子,当初一家子不也备受先帝宠爱?只为废太子的娘没甚眼色,得罪了当时的大长公主,后来可不满门被杀了么?这才让皇上捡了个漏!……这也就是二三十年前的旧事,你阿姊虽贵为皇后,儿子也被立了太子,可皇上还有三个儿子呢!你叫她想了怎么不急、怎么不怕?”
贺言春听了,低头不语,白氏见他隐隐有愧疚之色,便不继续往下说,只是道:“阿大两口子,才干平庸,能把家里的这摊子事打理好,我已是心满意足了。我和娘娘,眼下就指望你和谡儿呢。所以娘娘有时言语急燥了些,你也休怪她。她在宫里,也不容易啊……”
说着连眼眶都润了,贺言春见母亲伤心,忙拿话解劝了半日,等伺候白氏睡下了,这才从她房中退出来,缓缓往自己屋里走,奴仆在前面挑着灯笼引路。就见外面早已黑成一片,不知何时下起雪来。
贺言春走到一半,把奴仆手里的灯笼接过来,只说自己要在院里站一站,让他们自去睡觉。等人退下后,他便手提灯笼,站在台阶抬头望。但见空中飘飘洒洒俱是雪片,寂然无声地落下来,将地上檐上落白了一片。
贺言春呼出一大团白气,觉得自己从未这么累、这么孤独过。仿佛看到了多年前走在山道上的自己,那么筋疲力尽、茫然无措,不知道前方等着自己的是些什么;又仿佛他这些年的努力毫无意义,他豁出命去领军打仗、立功封侯,到头来,却仍然连自己身边这些人都护不住。
想到最后,他甚至有些委屈,迫切地想拉着个人,不管不顾地撒撒娇、耍耍横。然而那人远在天边,一时够不着。于是他越发不管不顾起来,把灯笼熄了,往树枝上一挂,转身就去马厩牵马,连夜冒雪出了城。
他单人匹马,座下又是良驹,速度飞快,不过四五日便到了江淮一带,沿途就见四野萧条,路上时有叫花子,个个面有饥色地行乞。街市里也空空荡荡没什么人气,与京城恍如不在同一世界。贺言春边走边打听江淮刺史行踪,见此情形,心头越发沉重起来。
这一日他打听到江淮刺史往江陵郡去了,清晨即起,骑马往江陵郡赶路,行至日中,便到了陵安城,进城来时,就见城边正有人施粥,许多人拿着瓦瓮排队去领粥,场面忙而不乱。贺言春瞧了一眼,就见那粥倒还稠,旁边又有人发窝头,那窝头掰开来,里头也是实心的。他是挨个饿的人,晓得若隔三岔五有这一顿饭,便有许多人能扛过严冬;候到春来,草木发了芽,便有野菜树皮榆钱等物充饥,若再有官府发些粮食种子,这灾年便算是勉强度过去了。
正胡乱想着,忽听旁边人喧哗起来,都纷纷道:“方大人来了!方大人来了!”
说话间,街道上几人骑马而来,早有百姓跪倒磕头。等走近些,方犁从马上跳下来,扶领头的那老者起了身,便走到近前去看那粥和窝头,见粥还热着,便让大家赶紧分粥吃饭。他自己却又拉着人群中一个老者,两人说着什么。
旁边吃粥的百姓不敢上前打扰,却是人人都情不自禁把说话声放低了许多,还有人不停扭头去看方犁。那眼光贺言春很熟悉。多年前他也曾这样看过他,那时他喂他水喝,给他饭吃,对于一个饥渴得要死的人来说,若天上真有神仙,神仙也不过如此。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春日忙
方犁和里正陶老儿交代了些话,又安抚众人几句,便骑马要走。转身时忽然若有所感,一抬头,果然就见不远处静静立着一人。那人眉目英俊,身材伟岸,正立在青骢马旁,含笑将自己望着。
方犁一怔,旋即又惊又喜,倒把满腹话语都堵在胸膛里。他撇下侍卫,呆呆朝贺言春走去,及至近了,还是说不出话,只是望着他笑,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么来了?”
贺言春一路想了千言万语,及至见到人,便光剩下了心疼。闻言忙牵起他的手,道:“想你了,便过来看看。……怎么这么瘦了?皇上是让你来赈灾的,也没让你跟着挨饿啊……”
方犁明显黑瘦些了,颧骨都支棱出来,却显得人更沉毅了些,听了这话笑道:“怎么会饿着朝廷钦差?只是近来忙得狠了,时常吃不下饭。……你这时才到?也还没吃午饭罢?走,我带你吃去!”
两人上了马,一路往城中去了,可巧路上碰到齐小白带小殷等人四处巡查,看见贺言春,也是不胜欢喜。原来胡十八早于年前回了京,只留齐小白带着人手在此协助方犁。几人一道回到住处,齐小白嚷嚷着来了贵客,让奴仆多加两个菜。忙了片刻,饭菜端上桌来,贺言春一看,也不过是三碟小菜两碟肉,外加新煎了一摞饼。虽都是些寻常饮食,大冬天里也显得殷实,看得让人颇有食欲。
几人一边吃饭,贺言春便细问起到江淮平乱的事,齐小白和小殷边吃边讲,都说得眉飞色舞。原来方犁来到江淮后,便寻访了当地年高有德有名望的几位老者,由老人领着,去和流民首领谈了两回,也不知他怎么跟人说的,总之那领头的几人最后都被说动了心,若官府不追究作乱的事,还有饭吃,他们也愿意回原藉去种地。当然这期间也有少部分闲汉无赖从中作梗,被胡十八和齐小白带着兵收拾了一顿也就好了。
齐小白跟着方犁这段时日,见他深入流民丝毫不慌、安排赈灾事宜井井有条,内心不由十分钦佩,深觉这是除自家将军之外的另外一位神人。平乱虽然容易,后续的赈灾却是千头万绪。五郡百姓,活着的要吃要穿,赈灾粮米从哪里来,分哪里去,冬衣如何下发,怎样才能让经手的胥吏没法克扣揩油,都十分考验刺史能耐。外加死去的人要及时安葬,淹过的地方要撒石灰消毒,以免发生瘟疫。难为方大人这些时日磨破了嘴、跑断了腿,竟也事事妥帖,让那活着的七八成老百姓们囫囵混了个半饱不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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