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洞里的光线渐次弱下去,随后黑暗无声无息地吞没了这里。
上官非点亮了石桌上的烛火,肚子“咕”了一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见秦惜在角落里坐着并没有注意到,这才释然了些。
“你饿不饿?”上官非咳了一声,声音没有敢放太大。
秦惜抬眼。
“……在清心崖一天只能吃一顿饭,”上官非又解释道,“从现在到第二天中午,才有饭吃。”
“有人会来,”秦惜终于开口,“不想被打晕就装睡。”
“……为什么要打晕我,”上官非茫然。
秦惜站起身来,走到洞口。外头夜色茫茫,万籁俱寂。随后他走回山洞中央,坐在了上官非的石桌旁。
“……谁会来呀,”上官非往洞口斜睨了一眼,压低嗓门道。
“你的和尚师叔,”秦惜头也不抬,又合上了眼睛。
上官非竖起了耳朵,却什么也没听到。等他执起笔落下一个墨点时,才听得有人匆匆走了进来。
上官非迅疾扭头,掌风袭来,他心中一惊,想起秦惜的话,在脖子被触及之前,倒头栽了下去。
秦惜睁开眼睛。
成明禅杖一挥,指着秦惜:“你真是秦未期的儿子?!他竟然敢叫你来青峰山……”
他不知道父亲死了……秦惜不动声色,只道:“我来问一问,武林盟欠我父亲的,什么时候还?”
成明神色更为激动:“谁欠谁的?秦未期当年决然要与师父断绝关系,从此不与武林盟来往……师父抚养他长大,他便是如此报答的?”
“你说完了?”秦惜道,“你还知道什么。”
“你!”成明双眼怒瞪,“你用了什么奸计,叫盟主听信了你,竟把你收做徒弟!”
秦惜见他不再说跟自己父亲相关的事,一时意兴阑珊。
他缓缓地起身,望向洞口。
成明见状,也警惕地回身。
秦惜一步跃过石桌,手肘稳狠地落在成明后颈,成明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哎哟……”装晕的上官非猝不及防,被砸得胸口撞在石桌沿,痛得两眼冒了泪光,“师叔真重……”
“又有人来了,”秦惜看了眼在地上哼唧的上官非,抬腿跨了过去,在洞口的巨石后藏了藏身形。
上官非连忙推开成明,踉踉跄跄地也跑到洞门口的另一侧,努力地把自己缩小。
脚步声踏进来的一瞬间,秦惜的短刀便劈了下去。
兵刃相接,清越如金石之音,须臾便是数个来回。
上官非偷偷探出头去,接着跳了出来:“别打了,别打了……”
谢临率先收招,秦惜跟着把短刀逼到了他颈前。
“我给你送吃的,”谢临笑道。
秦惜撤了刀,接着被谢临拧住右胳膊按在了巨石上:“看见是我还故意动手?”
“没有,”秦惜否认,用左手撑着石头,又被谢临加重力气完全压在了石头面上。
温热的气息轻轻地从颈后掠过,秦惜几乎汗毛倒竖。
“师兄……”上官非在一旁唤了声,见谢临看过来,讪讪地笑了,“……我也饿了,可以分我一点吃的吗?你们继续就行。”
谢临松开了秦惜。
他拿出一个包扎齐整的纸包,迟疑了片刻:“……我忘记还有你,如果他吃剩下了,就给你。”
“……”上官非睁大了眼睛,肚子又“咕”了一声。他捂了捂肚子,喃喃地道,“我也是你师弟好吗……”
秦惜撕开纸包,里头有几块梅花糕和蜜饯。他只拿蜜饯吃了,把糕点给了上官非。
“能受得了饿?”谢临皱眉,“挑食。”
“我也受不了饿啊,”上官非捧着那几块糕点,只觉得胸膛被砸的地方隐隐作痛。
他吸一吸鼻子,眼圈却是红了:“……我讨厌爹和师父,讨厌……我不讨厌朱樱……”
“师叔说了什么,”谢临蹲身把人事不省的成明扶起来,让他靠着一块石头坐下。
“没说什么。他来时没有遮掩动静,应该不是要暗中下手,”秦惜瞥了一眼,“你带千鸩了吗?”
谢临反问道:“你确定师叔是知道内情的人么?”
“没有带就算了,”秦惜道。
谢临微笑起来:“带了,本来是打算给你用的。我只是不觉得用在其他人身上会比你更有价值,现在只好忍痛浪费一些了。”
第75章
千鸩色泽幽蓝,细碎的光芒像晨曦草叶上的露珠,在透明的琉璃瓶里有些夺目。
“……你们要给师叔下毒?”上官非嘴角沾着糕点屑,发现事情有些不对。他急忙走上前去,还来不及阻拦,谢临就欺师灭祖地给成明灌了下去。
“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你没有阻止,就是同伙了,”谢临抬头温和地笑了,“说不说出去随你,师弟。”
上官非蹲下去猛拍成明的脸,惊惧不已:“这,这是杀人啊……”
成明在上官非的大力拍打之下,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上官非一下跌坐在地。
成明的眼睛呆滞无神,整个人木讷无声。
“你师父为什么要跟秦未期断绝关系?”秦惜盯着成明的眼睛。
成明只有嘴唇动了:“是他要走。师父从小悉心栽培,处处关照,只因为不同意他的婚事,他便与师父恩断义绝,踏入江湖再不与武林盟往来。师父临死时还在念他的名字……”
秦惜问谢临:“你师祖什么时候死的,”
谢临摇头:“我并不清楚……不要说‘你师祖’了,他有名字,叫沈时清。”
“癸酉年,八月初七,”成明说。
秦惜面色冷峻:“如何死的?”
“师父远行归来,闭门七日不见任何人,后来召了众弟子前去。我们才发现师父形容枯槁,油尽灯枯。他并未交代几句,就吐血而亡……”成明沉默了下去。
“沈时清跟谁一起远行?”秦惜又问,“可是去了落花谷?”
“他独自一人,我不知是不是落花谷,”成明道。
“……念着名字吐血而亡,好一个师徒情深,”秦惜冷笑。
谢临又道:“奚前辈名动江湖,更是有第一美人的赞誉,并不是出自旁门左道,为什么师祖不同意她与秦前辈的婚事?”
成明沉默良久。
洞外寒鸟叫了一声,凄冷辽远。
“因为她出身不清白,与朝廷有关系,”成明缓缓地道,“武林是武林,鲜衣怒马,快意恩仇,朝廷是朝廷,蝇营狗苟,森严死板,我们不想江湖为强权地位控制,不得自由。师父好言相劝过秦未期多次,他却毫无悔悟之心,一心要与武林为敌……”
“所以秦前辈为了与奚前辈成亲,便离开了武林盟,隐居十年却没躲过杀身之祸,凶手也许是武林诸人?”谢临道。
成明无声。
上官非却打了个寒噤:“……只是因为成亲?就算不妨碍到别人,也不行吗?为什么……”
“不,”秦惜突然道,“父亲离开武林盟,不可能只是为了要成亲。如果沈时清不同意,大可以将他留在青峰山甚至是直接诛杀,这是你们的一贯做派,又怎么会同意他下山?”
他这一句你们,谢临脸色却是微微变了。
“……不至于吧,”上官非小声道。
“癸酉年,八月初一,是我父亲死的那天,”秦惜声音凌寒,“沈时清正好在那天返回武林盟,死前又正好喊他早已断绝关系的徒弟?”
像无声的冰面被破开,喷涌出万丈厉浪怒涛。秦惜再没有耐心说下去,扭身便往洞口走。
“站住,”谢临声音沉沉,“你出不去。”
秦惜停下:“我要是出去了呢。”
上官非的视线落在秦惜手里的短刀上,他联想到秦惜要与门口的守卫打得血肉横飞的场景,立刻害怕起来,便有了勇气插话:“你的意思是师祖害了你父亲,我觉得不太可能……”
“你当然理解不了,”秦惜转过身来,冷冷地道,“卢广义难道不是怕我找他寻仇,所以才着急把我困在青峰山。”
“……”上官非后退了一步,险些踩到成明。他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跳开了,往谢临身边挪了挪, “不是吧,是因为你杀过很多人……师父怕你在山下做坏事……”
“你没学会识时务吗,”谢临开口道,“明知不能得罪师父,还跟他对着干,你想在清心崖呆多久?”
“那你呢,”秦惜盯着他,“我还不够识时务?你到底为了什么在纠缠?”
谢临呼吸一窒,心跳在短暂空白的头脑中作响。
秦惜一字一顿:“我报我的仇,与你们何干,偏要拦我的道。十里亭是你们骗我去的,盟主徒弟的名号也是你们强加给我的,推我落崖装作若无其事,逼着我来青峰山,来了却又百般为难。我明着杀人,你们暗着算计,你们与我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上官非脱口而出,他憋红了脸,急于想找出话来反驳,却搜罗不出半句能先令自己信服的话,最终梗着脖子道:“你是坏人,手上那么多人命,怎么会跟我们是一路人?”
秦惜听过类似的话不计其数,他并无反应,只是盯着谢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