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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夜带刀 完结+番外 (岫青晓白)


  又因这里的掌柜与伙计皆是修行之士,较之周边客栈,来往于此的客人要多出许多。
  牧溪云同掌柜的相熟,昨日阮霰答应同他来江夏城后不久,便传信一封,告知掌柜的今日他们将来此住宿。
  不过计划之中唯有他与阮霰两人,如今多了个阮秋荷,便让掌柜的又添了一间客房。
  牧溪云安顿好阮霰,暂别前去寻找那位牵线人。门扉轻阖后,房间内唯余阮霰与阿七。
  “主人,要我跟过去瞧瞧吗?”阿七站直身子,前爪搭在窗潢上,眼珠子瞅着底下街道,神情踊跃。
  “周宣理你是知道的,医术的确精妙,有回春之能。若能让他为我诊治,当可寻出一些方法。”阮霰淡淡道。
  “那不更得盯紧些了?”阿七理直气壮地说。
  “你是觉得自己有那个能耐,不被牧溪云察觉?”阮霰道。
  阿七说它当然有那个能耐,化成光团模样,飘浮云间,保证无人能探查到。
  阮霰理了理衣袖,起身下楼。
  “再说了,察觉又何妨?”阿七追在阮霰身后,垂着脑袋小声说道,“说不定还会愿意正大光明带我去呢。毕竟那牵线人只是不喜生人,并未不喜生狗。”
  却不料前方人脚步倏地一顿,使得它一脑袋撞上阮霰后腰。
  阿七疑惑抬头,顺着阮霰目光看向楼下,瞅了半晌,并未发觉有何不妥。
  “主人,你在看什么?”阿七问。
  阮霰:“看一个人。”
  一个身着绛紫衣衫的人。
  一个昨夜在竹林深处“偶遇”的乐师。
  今日天气好,这人没罩那件深纱外袍,腰间依旧坠玉,别一玉质横笛,神情懒散地站在月台前,问掌柜的要一间上房。
  察觉到阮霰的目光,他眼眸幽幽一转,对阮霰做了个“真巧”的口型,唇角勾着那点笑意很漫不经心。
  阮霰面无表情,继续下楼。
  他坐进二楼唯一空着的那间雅座,要了一壶滇红,熟料片刻后,卷帘而入的并非客栈伙计,而是那个乐师。
  “在下寻觅良久,发现周遭座位全满,唯余公子你这处还有空位。不知在下是否有荣幸,与公子同坐?”乐师斜倚门框轻笑。
  说话倒是很客气,但——阮霰眼皮轻轻撩起,冲楼下某处轻扬下巴,问:“眼瞎?”
  那处位于一楼门边,桌椅皆被明晃晃的阳光笼罩着,除了趴在上面抱着尾巴睡觉的猫,再无他物。
  乐师弯眼弧度不减:“公子真是无情,虽说如今时节不过二月,但太阳仍是晒人得紧,你看,那猫都快被烤熟了。”
  阮霰冷冷“呵”了声。
  这人自顾自走进来,拉开阮霰对面那张椅子,撩了撩衣摆坐进去。
  正巧店小二过来送茶,见得雅间内有两人,非常体贴地替他们一人斟了一杯,末了,还满脸堆笑道:“您二位有事请尽管吩咐,我就在外面走道上。”
  乐师笑着应了声“好”,阮霰神色漠然,往细了观察,还能发现他眼底藏着些许嫌弃。但到底没做出将人赶走的事情。
  阮霰端起茶杯。
  乐师亦缓慢抿了一口杯中红茶,饮罢对阮霰笑道:“在下花间独酌月不解,可否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蹲在阮霰脚边的阿七登时竖起耳朵。
  阮霰在镜湖底下待了百年,虽然阿七时常同他说起江湖上的格局变化,与一些新鲜事,但他始终处于一种封闭状态,且三魂不齐,沉睡占据了绝大部分时间,是以对江湖事,知晓得并不全面。
  这位“花间独酌月不解”,阮霰便陌生得很,但阿七很清楚。
  花间独酌乃名号,月不解是他的名字,此外,又有“毒圣”之称。据说他是一位精通南疆巫毒之术的毒医,传闻性格古怪,分明是个医者,却从不以医救人,而是用毒。
  阿七赶紧拿脑袋撞了阮霰一下,暗示他对待此人,需小心警惕。
  阮霰缓慢撩起眼皮,冷淡注视对面人,问:“你一路随我至此,却不知我姓名?”
  月不解放下茶杯,仰靠椅背,手交叠放在翘起的膝盖上:“我见你面善,心有所动,便随行一路。”
  阮霰挑动眉梢,尾音上扬:“哦?”
  月不解笑得诚恳:“正因心有所动,所以特意前来打探公子你的名讳。”
  两个人说话没有压低声音,更未往雅间布下隔音符纸,或施展术法,恰巧阮秋荷打此路过,无意间听得此段,当即变了面色,掀帘闯入。
  “你……你已是有婚约在身之人,怎可与如此轻浮孟浪之流同处一室!”阮秋荷神色端的是复杂至极,一口银牙咬紧,抬起的手指尖颤颤,眸间三分鄙夷三分愤慨,余下几分,似是在怒其不争。
  阮霰冷着脸,平静与她对视。
  倒是坐在对面的月不解,煞有其事地“啧”了一声。
  “原来公子你有婚约在身。”
  继而话锋一转,继续道:
  “但有婚约在身,便等同于尚未成婚,如此看来,我还很有机会。”
  阮霰:“……”
  阮秋荷:“……”
  月不解冲阮霰笑了一笑。
  气氛登时凝滞。
  在阮秋荷心中,阮霰本就是个凭着贿赂登上美人榜的败类,根本不足以与久负盛名的鹤取公子相配,如今情形,更是让她感到不耻。
  她气得跺脚:“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个分明早已定了亲、却不拒绝他人示好,我真是替牧公子感到不值!”


第六章 风华绝代
  此时客栈里没来说书人,大伙吃茶喝酒,正愁有些无聊,二楼雅间内上演这一出,恰巧给众人结了乏。这三三两两的闲散客,登时升起看戏心思。连那门口睡觉的猫,都睁开眼睛,往楼上探去好奇目光。
  众人目光所向之处,啷当相撞的珠帘之后,阮霰神色仍是冷冷淡淡,看不出喜怒。
  他收敛了气息,浑身上下看不出有何修为,形如一介凡人,对面那位花间独酌月不解,亦是如此。相较之下,便显得阮秋荷盛气凌人。
  但偏偏,月不解将眼珠子幽幽一转,便将气势给拉了回来。
  他轻笑道:“小姑娘,我看你不过十七八岁,倒是伶牙俐齿得很。你这般愤怒,莫不是因为你倾慕那位‘牧公子’的缘故吧?”
  闻得此言,阮霰不动声色瞥了月不解一眼,熟料月不解跟得了鼓励似的,坐直了背,取出一把折扇抖开。
  伴随“哗”的一声,月不解继续道:“分明是我纠缠这位公子,你却替你的‘牧公子’感到不值,这说明,‘牧公子’在你心中的分量极重……”
  阮秋荷一阵脸红,厉声打断他:“胡言乱语!”
  月不解垂着眼摇头:“你提到‘牧公子’这三字时,目光切切、情意深深,与说我二人时极为不同。”
  阮秋荷矢口否认:“我没有!”
  月不解神情认真:“你提到那位‘牧公子’,连神态都温柔了些。”
  阮秋荷咬牙切齿:“你胡说!”
  他歪了下头:“那你为何替那位牧公子感到不值?”
  “我就是、我就是……”此之提问,倒是让阮秋荷不知回答,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个所以然。
  见状,月不解不慢不紧饮了口茶,施施然道:“姑娘,你因我纠缠这位公子,便认定他不耻。我尚且不知他已有婚约,而你——你明知那位‘牧公子’已经定亲,却仍痴慕于他,这等心思,又该以何种词汇形容?该说你不检点不知羞,还是该说你率性胆大呢?”
  “你——”哪家的小姐受得住这般言辞,阮秋荷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惊得说不出话来。
  月不解放下茶杯,轻笑着做出结论:“姑娘你看,你放弃否认了,所以——你果然倾心于那位牧公子。”
  阮秋荷脸色很难看,一半是气,一半是羞,被说得哑口无言、无从反驳。
  反观月不解,由始至终,面上笑意不曾减过半分,语速缓慢,语调漫不经心,折扇轻摇,气度翩翩,好似不过是同阮秋荷以寻常方式进行了一番寻常交谈。
  桌子底下,阿七开始冲月不解摇尾巴。
  阿七在心中做了千百种假设,但万万没想到,会是此般局面。它甚至以为这位毒医是为了找麻烦而来,没想到,竟是来解决麻烦的。若非状态不允许,它恨不得跳起来鼓个掌。
  再观阮霰。
  花间独酌月不解的那些说辞,阮霰不相信,这人一路跟随至此、出言帮忙教训阮秋荷,不过是怀着别的目的。
  到底是何种目的?他同他又不认识,当是没有旧仇的。莫非……是同他亲友有过渊源?毕竟,这人身上有股熟悉气息。若是如此,便有些难以揣测。
  阮霰垂眸细思,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将此人先搁置在一边,他的当务之急,是寻找补魂之法。
  局外围观者的心思,又与他们不同了:这瓜子还没嗑够一盘呢,怎么就停下了?
  有好事者就要起哄,却见悄无声息间,门外阳光渐隐,天竟阴了下去。风吹入客栈,夹着一股子寒气。
  二楼雅间内,三人一狗登时有所察觉,可异状袭来的速度太快,但见刹那间,客栈大堂已被黑雾所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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