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霰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抿了一口,汤汁入口便放下汤匙,随后抬头, 对着除他之外再无任何人的房间淡淡道:“你要在外面站多久?”
咯吱——
另外半扇窗被推开,现出一袭绛紫衣衫。他逆光倚在窗台上,日光沿着周身勾勒出一道虚影, 双眼含笑,瞬也不瞬凝视阮霰。光与影相织, 明与暗教会, 显得那双眼眸更加深邃。
“我听见有人说我是烦人精。若我是烦人精, 那你是什么精?”原箫寒眸眼一转, 慢条斯理道。
阮霰不答,他轻哼着道:“想必是狐狸精,专程勾我的。”
他抬起垂在身侧的手,这手上握了截桃花枝,花开正艳。他略施小术,让这花枝延伸到屋室内,戳了戳阮霰手臂,“我还听见有人说喜欢我。看在这一点的份上,就不怪他单独和别的男人见面了。”
阮霰瞥了眼灼灼花瓣,轻声对原箫寒道:“哦。”
花枝顺着阮霰衣袖往下移动,掠过素白的手腕,轻轻点上他的手背。原箫寒低笑道:“霰霰,你实话告诉我,你偷偷喜欢我多久了?”
阮霰移开手,反问他:“何以见得是偷偷?”
原箫寒语气理直气壮:“因为你不曾与我说起过。”
“那你现在知晓了。”阮霰亦说得很有底气。
捏着半截桃花的人垂下脑袋,上半身挂在窗上,语气很低落:“可你没有亲口对我说。”
“但你已经亲耳听见。”阮霰道。
“我想再听一次。”原箫寒道,花枝的尖头变得柔软,如同手一般抓住阮霰的手,拉着轻晃,像是讨好,“快,说你喜欢我。”
沉默片刻,阮霰偏过头去,抬指朝原箫寒轻轻一勾。后者欢喜地把头抬起来,熟料下一瞬,两扇窗户啪的合上,将他给打了出去,连带这枝花。速度之快,丝毫不留情面。
原箫寒在外面故意高声呼痛,随后推窗而入,捧着脑袋到阮霰面前,要他吹。
“你幼不幼稚?”阮霰伸手贴上这人额头,没好气道。
“你亲过我那么多次,我已是你的人,再幼稚,你也得收着。”原箫寒将头越垂越低,抵上阮霰肩膀,“还有,你没回答我另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多久了?”
“不太久。”阮霰如实回答。
原箫寒声音更低了些:“你都不哄哄我的。”
他在阮霰肩上蹭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把一朵桃花插道这人鬓边。
美人簪花,明艳胜过万顷春色。
原箫寒笑起来。
“汤如何?”原箫寒亲了亲阮霰额头,问。
“不如何。”阮霰面无表情。
这话让原箫寒震惊在当场,生生将接他下来打算说的“再喝一些,喝完我们出去走走”给堵回去。
原箫寒:“我炖了五个时辰,你竟说不如何!”
素衣簪花的美人往椅背上一靠,轻扬下颌,淡声问:“不仅是不如何,还是非常不如何。出锅时,你没尝过?”
“未曾。”原箫寒摇头,不相信自己厨艺如此之差,“这虽是我第一次下厨,但我严格按照菜谱进行制作,过程中没有出过半分差错,怎会非、常、不、如、何!你定是在骗我。”
阮霰示意他尝一口。
原箫寒劈手端碗,舀出一勺。
汤入口,他愣了。
这玩意儿的味道说不上难吃,但绝对算不上好,奇特得难以形容。
原箫寒眼神满是不可置信,又满是嫌弃。
阮霰欣赏着原箫寒的反应,眼底流露出些许笑意。
“怎会如此?”原箫寒呢喃道。
“天赋如此。”阮霰哼笑。
原箫寒迅速放下汤碗,抓起阮霰双手说:“我们去廷秀园吃吧。”
“不想去。”阮霰摇头。
“要去。你这一觉睡了许久,须得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活动筋……”原箫寒试图把阮霰从椅子里拉起来,话到一半,余光瞥见桌上有一张大红八字帖。
他话语一顿。
这张八字帖做工甚为精美,字迹飘逸,崭新如初成,上书:
“天作之合
男命庚帖
谨将小儿三代年庚开列于后:
曾祖阮孟,祖父阮仲,父亲阮林甫,儿名阮霰,行一,虎属相,壬寅年乙巳月甲午日日戊申时生
今凭大老月翁岫晓青先生作线,与牧儒风阁下令郎结为婚姻,永偕伉俪之好
姻眷兄千山舟泊顿首
冰人孙凌睿
同押
壬子年癸卯月丁未日庚书大吉大利”
这赫然是写着阮霰生辰八字的庚帖,书成于百年之前。
原箫寒当即眯了下眼,捏起它,问:“宝宝,这是什么?”
“当年定亲时的庚帖。”阮霰淡淡道。
气氛一时沉寂,原箫寒左右翻看庚帖,数息过后,语气异常不满道:
“庚帖的保存极其讲究,若是脏了,或者被水打湿被火烧掉,则说明此亲不可成。但这张庚帖以白玉纸写成,此纸水火不侵,便是丢到柴房,拿烟熏个几百年,都完好如初。呵,霰霰,你们这是在作弊。”
顿了顿,又指着桌上那块刻着“长相思”三字的玉道:“如此,这便是定亲信物了?我要一起丢掉。”
“不可。”阮霰抬手阻止他:“庚帖是我母亲亲手做的,玉是她最喜欢的一块。”
听见解释,原箫寒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哦,既然是母亲做的、母亲喜欢的,那我收好。”
阮霰挑眉:“我说过要给你?”
“这是写有你生辰八字的庚帖,不给我,你想给谁?”原箫寒垂着唇角,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
他并指往庚帖上一抹,“与牧儒风阁下令郎结为婚姻”这一行,便改为了“与原朔阁下令郎结为婚姻”,然后修改末尾的年月日,字迹临摹得一模一样。
接着,取出一张同样是大红底色的白玉纸,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父辈祖辈姓名写了上去,递到阮霰手上。
原箫寒道,他仍有些不开心,不过语气郑重:“好了,现在我们已交换庚帖,不日便可成亲。”
庚帖是结亲过程中极其重要的一环,由谁写、如何写,很是讲究。而原箫寒,又是个十分讲究的人。
昨天阮霰未曾昏睡过去前,他抱着他扯了一堆三媒六聘、良辰吉日、天时地利的话,此时此刻却行事仓促,让阮霰没忍住笑出声,戏谑道:“你不讲求三媒六聘的仪式感了?”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原箫寒严肃道,“敌军已然临城,我怎可坐以待毙?”
“婚已经退了,我更是从未将这桩亲事放在心上。”阮霰说得淡然。
“我知晓,你不在乎这个,更认为这些形式毫无意义,就算当年你和他已成了亲,你想跑仍会跑。”原箫寒把阮霰的庚帖与玉收入自己的鸿蒙戒里,把桌上难吃的汤与粥放回食盒、挥袖销毁,拉住阮霰的手起身,“算了,无妨,你在乎我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又补充:“就算有一天你不在乎了,我也不会给你机会跑。”
阮霰被原箫寒拉出屋室,在秋江八月声附近散步。
中途,原箫寒捏了个传信符,让钟灵从廷秀园带些吃食回来。
清晨的阳光暖而不晒,不过半个时辰后,便显得有些毒辣,原箫寒又把阮霰牵回树下,按着他在垫了软垫的石凳上坐好,为他泡茶。
不多时,钟灵拎着食盒回到秋江八月声,同时还有阿七和阮秋荷。
有阿七在,钟灵选的吃食未出任何差错,皆是阮霰喜欢的:清蒸鲈鱼、干烧鲫鱼、糖醋鲤鱼、三杯鸡、番茄排骨汤。
原箫寒将石桌中央的火炉与茶具移至边上,打开食盒,边布菜,边笑:“之前我说错了,霰霰怎会是狐狸?分明是只小猫。”
阮霰:“呵。”
阿七他们坐去了另一张石桌后,苦着脸掏出这些日子因摇光试一事落下的课业,奋力书写。入流夜台虽是权宜之计,但他们的学籍已收入瑶台境,返回不得,唯有学成毕业,方能摆脱苦海。
自然,也可什么都不做,等着被瑶台境驱逐,但那样太掉面子,记录在案的事情,日后行走江湖,去哪儿都会被耻笑。
阮秋荷是阮家这一辈的佼佼者,家族本就有意将她送来瑶台境深造,是以提早让她接触过这里的课程。她是三人中写得最快的,钟灵和阿七的空白答纸是否填满,全仰仗她。
但阮秋荷时不时会抬头,望另外那张石桌投去一瞥。她的目光极其复杂,饶是尽力收敛,依旧能读出点审视考察的味道。
“其实原庄主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阿七压低了声音,对阮秋荷道,“昨日你也看见了,那罡风刮得那般凶狠,他把我拦下了自己过去。在岚光岛时也是这样,那时他去幻阵救主人,饶是被捅了一刀,依旧抱着不肯撒手。”
“我设想过许多结局,却从未料到会是这般。”阮秋荷叹了口气,“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如此一来,我该如何称呼孤月剑主?”
钟灵偏头,思忖一番后,道:“前辈是你堂叔,你该称呼我家大人为……堂叔母?”
“叔母这称呼,未免有些奇怪。”阮秋荷蹙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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