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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旧梦[上] (江湖一枝笔)


  他将手里一摞摞的东西放在了街边,有些好奇地跟着张子初走进了那家铺子。进去一瞧,果然如外头所见的一般,那铺里肮脏狭小,破败凋零,书册也堆放得乱七八糟,有些还积了好厚一层灰,比之前路过的几家不知差了多少。
  可张子初却偏偏选中了它,而且还拾起了地上的一本旧书翻得津津有味。此时看铺的是一个年逾三旬的男人,左手捧着一本书,外侧却没有印字,右手拿着一支灰毫,有一搭没一搭地画着。见店里来了客人,也不招呼,抬头从书册往外看了眼,又低头翻上一页。
  “请问,这里可有银朱或辰砂卖?”张子初在店里兜了一圈,似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能主动去问。
  那男人随口应了一声,不耐烦地指向布满了蜘蛛网的角落,“有,在那边。”
  “那些不是我想要的。”
  “哦?那公子想要什么?”
  张子初凑过去以手做掩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这次,男人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册。他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张子初,又皱着眉摸起了下巴,似乎在考量什么。
  直到张子初大方地倒出了钱袋里剩下的所有钱,又将手指放在案上轻叩了三叩,男人才歪着嘴巴若有深意地笑了笑,冲他招手道,“公子随我来吧。”
  男人走到墙角边,开始去搬角落的书册,还招呼张子初和奚邪来帮忙。等到二人协力一同将那些一人高的书堆全部搬开了,才显出了甚为隐蔽的一道里门来。
  男人用钥匙开了门锁,才领着张子初拐进了这件屋子。进了屋子一瞧,满当当的货架排放的整齐有序,三柜为一架,三架为一列,上头还覆着遮尘的布,布上撒了好些防蛀的药草,可见店主对它们的珍惜。
  “喏,你自己挑吧,不过我可提醒你,拿出去了可别到处张扬。”
  “我晓得的,放心吧。”张子初点了点头,共在屋内一共搜罗出了五盒朱砂,六挂绢帛,才满当当捧着出了店铺。
  ——————
  “公子,你真的一分钱也没剩下?”二人好不容易买完了东西调头往居养院走,奚邪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
  “会赚回来的。”张子初捧着绢帛头也不回地道。
  奚邪说着在他身后悄悄翻了个白眼,嘀咕着,“怕只怕公子从小衣食无忧,不知赚钱艰苦。”
  “……倒也是这般。这些年,他二人是如何生计的?”
  “他二人?你是说那二位公子?那可多了,打家劫舍,占寨为王,什么来钱干什么。”奚邪本意是想吓他一下,却不料张子初倒是听的坦然。
  “是吗?有空仔细与我说说吧。”二人答话间,已经步入了居养院中。张子初刚一放下手里的东西,便瞧见院里架起了高高的粥炉。米香氤氲,蜿蜒缠绕着大排长龙的穷人们,勾起他们忍耐已久的食欲。
  “先生,你可算回来了。”杨仓吏笑呵呵地上来打了声招呼,又偷偷塞了几盘小菜给他。张子初接过来道了声谢,步向了院中那辆甚为显眼的马车。
  “这仓吏人倒是不错。”路鸥正巧端着热粥走了过来,冲着张子初使了个眼色。张子初顺着那方向一看,万捕头正站在院中与车上的马素素交谈着什么。
  “这厮怎么又来了?”奚邪见状一惊。
  “来了有些时候了,话里话外打探赵方煦呢。”
  “无妨,我也正想同他聊聊。”张子初拍了拍手上的灰,走上前去和万捕头打了声招呼,二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很快就相谈甚欢。
  “公子今日出去买了什么?”路鸥趁机问了句,却见奚邪没好气地一噘嘴,指了指地上的一堆文具纸笔。
  “……就这些?”
  “不然呢,别指望了,还是等着京城的消息吧。他若能救出人来,我奚邪趴下去给他当驴骑!”奚邪摆了摆手,也懒得再管那姓万的捕头,拐去院里排队领粥去了。
  想来也是好笑,几人初来居养院不过是为了躲避追捕,这会儿倒真成了被接济的对象了。

  ☆、妇人乃是成事人

  隔日一早,张子初叫醒了奚邪和路鸥,携上众多画具出了居养院。三人在门口正好撞见了那杨仓吏,他见张子初带着笔墨要出门,便多嘴问了一句,“先生这是要去卖画?”
  “是啊。张某无才,只会这些许小伎俩,期盼着能赚回些盘缠。”
  “那便祝先生生意兴隆。”
  “多谢。对了,这长平县是不是有个静闲庵?”
  “没错。”杨仓吏伸手一指,“县东有一条广延巷,其中多卖妇人什物,循着街巷走到头,便能瞧见寺庵大门了。只是那庵里也多是妇人添香,寻常丈夫很少驻足的。”
  “好,我们就去那里。”张子初一颔首,带着二人走向了县东。
  “……公子,你没听他说吗,那地方男人一般不去的,我们去做什么?”
  “卖画啊。”
  “卖画?我们不是去救那隐娘尸身的吗?”
  “是啊,所以得先卖画。”
  “……”奚邪翻了个白眼,还是决定不再问了,反正他也不看好张子初。
  “公子要卖画给妇人?妇人会懂画吗?”路鸥到底比奚邪看得透彻些,一张嘴就问破了张子初的意图。
  “为何不懂?阴阳两分,各司其道。你们可千万别小瞧了妇人,有些东西,她们有,男人却没有。”
  “她们有男人没有的?我从来只知男人比女人多样东西,还不知道什么东西是男人少于她们的。”奚邪半开玩笑地说道。
  路鸥怕这黄腔子张子初听了会不高兴,偷偷捅了奚邪一下。二人悄眼看着前方的人,却见他微微一笑,并无不快。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张子初一行刚出现在庵寺门口,就引来了周遭的瞩目。这里果真如那杨仓吏所言,过往皆为女子,沿街所卖的也大多是胭脂水粉,丝袖衣裙,甚至一些更为隐私的东西。忽然间来了三个大男人,还在女人堆里摆起了画摊,自然格格不入。
  张子初却是怡然自得。只见他有条不紊地铺下了纸卷,捻起了毫笔,专心致志开始作画。
  初时,只有偶尔路过的小娘子会驻足观望,也不过是冲着张子初一副好样貌来的。可随着他笔下的画卷越来越多,直至在街边铺成了一串儿,便渐渐引来了更多女人的围观。
  “呀,这画的是什么,怎么还一卷连着一卷。”
  “瞧来是有些新奇,好像还是个故事?”
  张子初知道她们大多不识字,但若要看起画来,却并不显得吃力。他指着地上的画卷冲她们耐心解释道,“此画需从右往左,自上而下,一幅一幅连着去看。”
  妇人们在张子初的指点下,很快看懂了画中玄机。她们边按照顺序去看地上的画,边互相讨论着,有什么不明之处便开口向张子初讨教。
  “呀,竟还是对痴男怨女的故事。”
  “比说书客讲得还精彩哩。如此有趣,这画叫什么名堂?”
  “嗯……此画叫漫画,取自流水漫漫,绵延不绝之意,或称连环画亦可。”张子初随口胡诌,同时下笔愈快。
  奚邪和路鸥看着他笔下生成的那一幅幅灵动惟妙的画卷,才发现他俨然画的是赵方煦和隐娘之事。除了赵方煦告诉他们的那些,张子初还在适当的地方添油加醋,将故事描绘得更加凄楚动人。
  从相知相许,到私定终身,再从就官赴任到遭人暗算。最后隐娘挺身救夫,死于奸人乱刀之下,无不描绘得让人身临其境。
  可就在最紧要的关头,张子初画笔一收,停了下来。
  “小郎君,接下来如何了?”画摊旁的妇人抹了抹眼角,急切问道。
  “诸位预知后事,请明日再来吧。”张子初微微一笑,将地上的画卷一一卷了起来。
  “公子明日还来这里作画?几时前来?”妇人们瞧得意犹未尽,七嘴八舌地问。
  “辰时。”
  张子初自是说到做到。第二日,他依旧准时到了这庵庙前,也是二话不说,就地为画。一开始,看画之人就比昨日涨了五倍,等到了午时,更是十倍不止。最后连着街巷里,也已被女人挤得满满当当,画里的故事更是口口相传,越传越快。人人都想来亲眼睹一睹这凄婉可歌的漫画故事,更想亲自瞧一瞧这画技卓绝的作画之人。
  张子初也不理会周围越来越大的喧嚣,只开始画隐娘尸身被悬于门,赵方煦为救妻身重伤濒死之章节。
  直到最后,冤情不白于世,以至芳魂不散,化作孤魂,夜夜哀歌。
  “你们瞧,这女子像不像咱们衙门上挂着的那一个?”其中一个妇人忽然问道。
  “是啊,何止是像,简直是同一个人嘛!”
  “小郎君画的可是那女子?”
  “画郎不会就是故事里的那丈夫吧?”
  面对这些疑问,张子初不答,任由她们去猜。
  不管是不是,精湛的画技加上凄楚的情节,装订成叠的画册很快在街巷中流传开来。这些画册每本只卖一文钱,无论贫富皆可一睹为快。
  救美向来是英雄,何曾夸言小娘子。感性的妇人们爱惨了这画中的奇女子,更同情极了这对苦命的小鸳鸯。一时间,张子初的画册几乎是人手相阅,口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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