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旧梦[上] (江湖一枝笔)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江湖一枝笔
- 入库:04.09
胡十九绝不能让任何人动张子初一根头发。这是在离开京城时,那二位特别交待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缓缓张开了嘴,马素素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虽然不知道张子初的计划是什么,但一路走来,她知他定有打算。
胡十九这一开口,可能会坏了他整盘计划。
这么想着,马素素不自觉攥紧了衣袖,结实的布料几乎快给她扯出了一道口子。
“赵方煦应该在……县君府。”
胡十九缓缓从嘴里吐出的这几个字让马素素大吃一惊。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张子初,只见他偷偷对自己眨了眨眼。
是张子初让他这么说的?不对,张子初被种渠抓着,不可能有这个机会。何况就算有机会,依照胡十九那一副直肠子,也根本不可能看得懂张子初的暗示。
“果真是他!”
更奇怪的是,种渠对胡十九的话似乎深信不疑。
自然深信不疑,因为张子初早就为此做好了铺垫。他从居养院门口起,就在一步一步引导着种渠跌入陷阱。胡十九的这句话,就是最后一环套子。
是啊,除了老县君,还有谁能想得出将赵方煦藏在居养院中?又除了他,谁能使唤得动方捕头,频频在关键时刻坏了自己的计划?
“那老东西,我就知道他靠不住!”马素素看到种渠嘭的一声砸下了手里的钢刷,钢刷险些砸到张子初的背上。
老县君已年逾六十,种渠本不怕他。可坏就坏在自己现在仍是主簿的身份,他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对方府上搜人。
需知以下犯上,乃是官场大忌。
但种渠始终想不通的是,那老头儿向来明哲保身,又因忌惮自家父亲纵容他一切所为,怎会临到回乡忽然插手来帮一个赵方煦?
面前的书生随即又一语点醒了他。
“官人现在一定在想,老县君到底有什么理由去帮一个赵方煦?您或者该记得,县君的家乡是京兆府长安县。”
“长安县?那又如何?”
“长安县旁,有终南山,终南山里,有豹林谷。”
“!!!”种渠脸色唰地一下变的雪白。豹林谷这个地方对旁人来说可能并不出名,可他们种家却是有一位大人物正隐居在此的。
那位,恰巧也是种渠平生最怕的一个!
“先前是我无礼!还请先生为我指点迷津!”种渠的态度又一个急转,忙不迭地将张子初从地上扶了起来。
“那他们……”
“快!快放人呐!”种渠这次连半刻也未犹豫,便让人放开了马素素,又亲自给胡十九解了镣铐。现在什么私人恩怨,天香国色他都顾不得了,眼前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危急。
今日是县君回乡的日子。如果他猜得不错,老东西定是想趁机带着赵方煦回到长安县,将他交给豹林谷的那位。若是让那人知道了前因后果,那他岂不是死定了?
要抓住赵方煦,就得先对付老县君;要对付老县君,就得先掌握衙门的兵权;要掌握兵权,就要先拿到告身。
想到此处,种渠双腿颤抖若筛,就差点没向着张子初下跪了。
“画具?”张子初一眼看穿了他的心事,凭空比了个画画的手势。
“好,好!我立刻让人去取!”种渠忙不迭地使唤走了衙役,紧张地看着张子初,“拿到画具之后又该如何?”
张子初笑了笑,终于进入了正题,“官人可听说过,描印之法?”
马素素和胡十九一前一后立在院里,紧张地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他们四周还有几十个衙役,同样百般无聊地候在外头。若不是胡十九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或还可拿马素素寻寻开心,但如今看来是没戏了。
“你刚刚为何会那样说?”马素素低声问身旁的胡十九。
“张公子让这么说的。”
果然……
“他刚给了你暗示?”马素素又问。
“没有。”胡十九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些不解,“不过我们去找种渠算账的那晚,他偷偷找到我,跟我说,之后万一出了意外,不得已要说出赵方煦的下落时,就照刚刚那么说。”
马素素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呐,那岂不是说,早在那时候他就盘算好了一切?”
这是何等的聪明才智方能这般未雨绸缪?想当初奚邪三人还笑话他软弱迂腐,却原来,腹有鳞甲是书生。
“现在可以开始了吧,你的办法是……描什么来着?”种渠一关上了房门,就急切地冲张子初问道。
“描印之法。”张子初不急不慢地将手里几幅画纸展在了种渠面前,纸里还裹夹着好些画具。
“描印?”种渠一头雾水地看向对方手指之处,只见这几幅看上去都有点儿眼熟的画卷上,都落了各式各样的印信,有隶书,有小篆,甚至还有当今官家所擅长的瘦金。
“描印就是指无论什么样式的印章,都可以用画笔画出来。”
“画出来?”种渠闻言大惊,他仔细又看了遍画卷上的红印,那些印记字正框严,线条规整,就和印上去的一模一样。
“这些……难道都是你用笔画出来的?”种渠不可置信地问道。
“说来惭愧。虽然在下略通门道,但要描出这样完美的一个印,也得费一番周折。”
“需要多少时间?”种渠简直等不及将那份告身取出来给他摹了。如果他有这等本事,自己还用得着等京城那层层关节吗?
“官人可否先给我看看那份告身。”
“好!”
种渠很快从重重匣盒里翻出了一个不起眼的纸袋子。纸袋子里装着好几本书册,书册又封了羊皮,最后还是从羊皮里掏出了那封告身。
张子初猜测,他藏下这份告身的目的,应该是以防万一,教赵方煦不敢轻举妄动。
张子初接过告身瞧了瞧,果然是中书省拟的文,下面又有门下、尚书各级官员签字落印,大大小小总共十二个。
“要仿制出它,至少得需要一个时辰。”张子初估摸道。
“一个时辰?需要这么久?”
“除非官人想让人看出破绽。”
当张子初拿起画笔时,就仿佛换了一个人。自信从容间又添了些许霸道,就好似从来醉卧香榻的诸侯忽然醒掌了天下,一举手,一抬眸,便能搅动人间风云。
只不过眼下被搅动的,是种渠的一颗心。他紧张地盯着张子初手中的动作,亲眼瞧见那黄麻纸上如同变戏法一般渐渐绘出了红色的章印,当中横平竖直,字比印上去的还要规整。
“先生厉害啊!”种渠忍不住赞了一句,却让张子初笔尖一歪,败在了最后一笔上。
无奈,只得另取一张来描。
张子初先前去书铺中买来的纸和朱砂都有讲究,是朝廷专用来下诏的东西。这些东西向来不允许流落民间,可总有些人喜欢铤而走险,牟取暴利。
读书人所求之最,不过宣麻拜相,得之者佼佼,自己过过干瘾也是好的。
张子初此下手中还有十张黄麻纸。可描印之法不比作画,出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所以几番尝试下来,虽然有几幅已近乎完美,可到最后却依旧功亏一篑,竟没有一张成功的。
眼看着纸张越来越少,种渠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影响了对方落笔。
“最后一张了。”张子初深吸了一口气,擦掉了额上就快滴落的汗珠。
种渠刚想问他需不需要休息片刻,却不料对方竟没有丝毫犹豫,又落下了笔来。
这一次,似乎格外顺利。黑字红印,犹如雕版刷出来的一般渐渐落在了空白纸上,一个……两个……三个……
直到最后一个章印勾勒完毕,一气呵成,毫无瑕疵。
张子初利落地收了最后一笔,将纸张从桌上揭了起来。可就在种渠喜出望外地伸手欲接之时,张子初却忽然打了个喷嚏,将一旁堆得凌乱的纸张尽数拂落在地。
种渠跟着心脏一抖,连忙捧过那张新告身。见此张无碍,才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上头的墨迹。这张告身上,原本写着赵方煦三字的地方已被改成了他种渠的名字,而其他一切,别无二致。
张子初不动声色地拾起了地上散落的“失败品”,将它们一张一张按照顺序叠在手中。
“种县丞还不赶紧去县尉司调兵?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种渠猛一哆嗦,朝院里看了眼将府衙隔成了内外两半的那堵墙,几乎已经看到赵方煦就在衙后的县君府了。想他这些日子忙里忙外折腾了这么久,竟没料到对方就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绝不能让这厮活着走出长平县!
种渠拿着手里的告身一挺胸,快步走出了门外。可刚迈出去没几步,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回身来从张子初手里一把夺过了原来的那张告身,放在灯烛上烧尽了。
等种渠的身影消失在了衙门外,张子初才从缓缓从袖子里拿出了被捏皱的一张纸。
“公子!”一直候在门外的马素素见他无恙,大大松了一口气。此时院里的衙役已经被种渠尽数带走了,只留下了马素素和胡十九二人。
胡十九倒是眼尖,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出声问道,“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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