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光皱眉,摸着下巴:“……之前怎么忽略了这一点。”
“什么?”昊映一愣。
“他们在大殿上拿出醒梦花,一口咬定那就是醒梦花,其实我认为,就算包括皇帝在内的许多人,应该都是没有亲眼见过醒梦花的。”长光沉思着说,“醒梦花长在东荒大川,就算二十年前威正帝以醒梦花为局,害死璃狼一族,但他们都是直接让人在东荒大川找到醒梦花,浇灌大公子血液后投于水中。”
“我见过醒梦花,看上去只是草的样子,并无特殊之处……所以主母是如何一眼认出来的呢?除非是她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
昊映神色愣愣的,似乎并没有跟上长光的思维。
“其他地方……”长光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督主!”
昊映思索片刻:“小公子是怀疑……主母向督主购买醒梦花?!”
突然就心惊胆战起来,昊映不敢继续想,可是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来的,是星北澜发狂的模样。
“她、她……给澜公子下毒……”昊映哆哆嗦嗦地喃喃道。
长光却有别的想法。
“如果是她在向督主购买醒梦花,那么为何后来督主死了她却无动于衷的样子?而且当你告诉她,从督主那里带回来了一盆草……她那个时候为何都没有联想到那东西可能就是醒梦花?”
昊映想了想没想明白,摇摇头。
长光笑了笑:“……至少现在我可以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主母并不是毫不知情的。她明明知道这次宴会威正帝会宣布星北流的身份,明知道三老爷在利用她,但她还是提前准备好了醒梦花,带着这东西去赴宴,在为了证实自己所言不假之时拿出来……就为了从中搅乱威正帝的计划,给他们添堵。”
“不过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后来竟然会死人。主母此时定然也有种自己被算计了的错觉,绝对不会再想与醒梦花扯上半分关系来继续惹威正帝不快。你看,如果这个时候,正好让他们查出来,三老爷一家正是向督主购买醒梦花的人,那么主母定会舍弃三老爷一家。”
长光微微笑着,若有所思地看着昊映。
“我可以给你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你愿意接受么?”
☆、天雨霁(五)
午后,星北流醒过来后,长光陪他坐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
他看上去似乎好了一些,虽然神色还是有些茫然的样子,也不说话,但长光看得出来他和之前才在地下仓库被找到的时候的区别。
长光知道星北流还在难过,要从那种长久的悲伤和自责中走出来,并不是他一句两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或许星北流想要得到的,只是一句“不怪你”。
只不过这样一句话,有时候想要得到却变得很难。
一个人的生命中,有许多东西求而不得,也有很多东西能够轻易得到,却也会轻易失去,前者与后者都会让人产生痛苦的感觉,那么到底是不曾得到、不去体会失去的痛苦好,还是得到了享有一时的快乐、在失去后体会失去的痛苦好呢?
长光看着星北流精致的侧脸,问了问自己。
如果要从这二者中进行选择的话……长光估计自己一个都不会选,他无法忍受不能得到这个人,也无法忍受失去这个人。
所以,他还是想要贪心一些。
听说星北流醒过来后,最先来看望他的是江国公。
寒千直接将江国公请进长光这边院子里来,江国公大步走了过来,来到星北流面前。
星北流抬头看着他,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祖父……”
“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
江国公有些激动,一时间嘴里说出的话也没了逻辑。他看着星北流清瘦的面容叹了声气:“那些作孽的人啊……怎么能够留下他们的罪孽,让你一个孩子承受呢?!”
星北流动了动嘴角,并没有说话。
他早已过了属于“孩子”的这个年龄阶段,但是在江国公眼中,他似乎就还是个孩子。
“不要再责怪自己了!”江国公大力拍着他的肩说道,“一切都会过去的。也不要觉得对成逝有什么愧疚感——当年若不是他去寻你,你又何必遭此劫难呢?终归来说,总是人事难料啊。”
星北流用力睁着眼,生怕再一次忍不住流泪。
那样的话,真是显得太脆弱了。
长光蹲在星北流身边,仰头龇着牙道:“知道了知道了,真是啰嗦,没事就不留你吃饭了!”
“你个臭小子!”江国公一巴掌拍在长光头上,“好好照顾大公子,听到没有!”
长光哼哼道:“要你说!”
江国公走后,长光抱着星北流的膝盖,凑到他面前去。
他在星北流温软的嘴唇边索要了一个吻,将刚摘下来的桃花放在他指尖上,看他望着桃花呆呆的模样有些好笑。
“你比它,”长光一边闷笑一边道,“更美。”
·
晚些时候宫里来人递了信,长光坐在床边翻看信纸,叫星北流将头枕在自己腿上。
他一边抚弄着星北流的头发一边专注看信,等看完后手指微微一顿,发现星北流睁着眼盯住自己。
“要看看吗?”长光将他抱了起来,笑着问。
星北流没有回答,长光就自己将信纸塞到他手中去了。
信是宫里沉如琰写来的,其实也没有写什么内容,无非是说了说三老爷现在的情况。
威正帝已经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了,沉如瑜也缩着头不敢冒进,所以现在是沉如琰在审问这件事。
星北流很快就看完了信里的内容,并没有说话,似乎在发呆。
“三老爷也是被逼急了……”长光从身后搂着他,闷声笑着,“竟然说出醒梦花是星北府四老爷家在收购。你说他是如何有这个信心说出这种话来的?”
星北流低着头,轻声道:“嫁妆。”
长光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你是说,三老爷家确实在收购醒梦花,用的是四老爷家的嫁妆?”
他皱眉沉思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用别人家的财物,买了不该买的东西,他以为自己就可以洗脱嫌疑了?这不是在送命么?”
星北流没有回答,靠在他肩上,眼睛有些闭上了。
“困了?”长光轻声问了句,“困就睡吧。”
星北流点点头,安稳地入了睡。
·
这几日星北流被病痛折磨着,睡得一直都不是很安稳,所以看上去整天都在睡,其实真正陷入深眠的时间并不多。
只有长光在他身边陪伴时,他才会稍微安心地睡过去。
已入半夜,星北流好似从一个梦中惊醒了过来,身边并没有长光,床前小桌上的蜡烛不知什么时候亮了起来。
星北流坐了起来,感觉到心跳在加速。
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一身黑色的长袍,将那人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星北流沉默地看着那个人,并不说话,也没有露出什么惊讶或者是害怕的神情。
那人进屋后,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转身朝着星北流走过来。
她揭下笼罩在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年轻美丽的面容,然后走到星北流面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星北流望着她,轻声道:“姐姐……”
“我来看看你呀。”阿挽伸出手,轻轻地贴在他额头上,“听说你病了,我很担心,所以就悄悄来看你了。”
星北流问:“只是来看我,而不是从我这里……”
阿挽用手指轻弹了弹他的额头:“那样的假话,你怎么就信了呢?我真想从你那里看到他的影子,怎么会说出来呢?难道你真的以为,我就一点都不会关心你么?”
星北流沉默了半晌,摇摇头。
“你该……恨我……”
阿挽笑了起来,她笑着的时候眼角有皱纹显现了出来,却在她的美丽之下,毫无违和感。
“你总是那么的心事重重。”阿挽轻声笑着,“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明明还只是个小小的少年,眼睛里却那么的孤独和疏离,好像和谁都无法亲近起来一般。你那时候多大?才十五岁吧,湖卿应该是十岁,云卿和宛扶年纪更小,你都不愿意和他们一起玩,我没办法啦,只能自己带着你走,可你都是扭捏着不肯理我。”
星北流轻轻扯动嘴角:“可你那时候也不是很大,正期待着自己的亲事……”
阿挽看着他,轻轻摇着头。
“阿流,爱上你的父亲,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她按住自己的胸口,脸上带着明丽的笑容,“就算后来遭受万千劫难,也不会觉得心中彷徨。唯独感到惋惜的是,看着你们孤独无依却不能尽到身为姐姐的责任,就算相见,也要装作是陌生人……”
可他的父亲靳裕,那个了断红尘归入空门的男人,早已不在了啊。
星北流眼眶微微一热,低下头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失态。
晚离郡和攸城的寄行寺相去不远,若是自己上门拜访一次,便会明白一切。
但他很清楚阿挽哪里都不能去。作为放过阿挽的条件,主母要求靳裕在寄行寺中不得擅自离开,阿挽在晚离郡中亦不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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