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奴好想有个孩儿……和你的孩儿……”李秀儿在那高峰来临之际说出了自己心中一直很想对沈天福说出的话。
沈天福闻言直觉得六月天一盆冰水兜头倒下,身子上的热气一霎时便退尽了,甚至有些发起抖来。本来大力冲撞的手停了下来,忽地抽了出来,挑开鸳帐,下了床,有些昏昏噩噩的去寻巾帕擦手,黑暗的房中没有点灯,竟然一连撞倒了两张凳子……
在沈天福心中此刻想的是,和秀儿之间早晚要面对的一刻还是来了,虽然心存着侥幸,或许她因为喜欢着自己不会提出要孩儿的话,但是,如今,自己该如何回答她,只觉自己无言,脑中转过千百个借口,但却发觉无一个可以对秀儿说的。
本来在迷醉中就要登顶的李秀儿突觉得在自己说了想要孩儿的话后官人蓦然停了下来,下一刻便觉得身子中空了,而官人也下了床,房中接连响起两声凳子倒地的声音。身子中的那火并没有出来,她觉得很难受,但莫名的心中又有些忐忑。直觉得刚才那句话让官人很不喜欢。
秀儿有些迷糊了,难道官人不喜欢小娃娃么。还是?这么久来,每次和官人行房,虽然官人让她甚是满足,但这样的行房还是让她有些疑惑,虽然不好意思说出来的。以前在娘家时,街坊常有些三姑六婆的说些家长里短的话,恍惚听到一两句男子不举的话。难不成官人在那方面有问题,才会如此不喜自己说那要孩儿的话。
这想法一窜出来,即刻将李秀儿自己也给吓到。一直以来,她也如大多数的嫁为人妇的女子一样,心中渴望的是相夫教子,儿孙绕膝,安稳度日。可是如今官人真的是有那方面的问题,自己这一世便不会有孩儿,不会当上娘。天知道,她是多么想要当上娘啊,想要一个围着她跑,围着她跳,围着她亲亲热热叫娘的孩儿呀。
在自家官人娶进一房妾室开始,李秀儿便打定主意凡沈天福进自己房中要主动些,想要在他身下承欢得子。有了孩子,便不再那么心心念念的放不下官人,有了孩子,便有他陪自己度过那些孤单守候官人的时刻了。
可是如今,这么卑微的愿望也竟是要落空了么?一想到那无尽的长夜中,自己孤单一人在灯下做针指,自己孤单一人在鸳帐中辗转反侧,秀儿忽觉得自己冷得发抖,心间倒如这深秋寒夜一般一片萧瑟……
房中一时寂静无比,两人都没有说话。沈天福只顾拿着巾帕不停擦手,直擦得手开始生疼起来。而秀儿只是躺在枕上,心中悲悲切切的想着自己那活蹦乱跳的孩儿这一世也看不着他的面儿了。
第四十五回
许久之后,秀儿才想起自家官人一直在床下,并没有上床来。又想到如今已是深秋的夜里,官人只穿着里衣,怕他受了风寒就不好了。于是秀儿坐了起来,摸索着在枕边寻了件衣裳披在身上,撩开帐子,朝沈天福站的那方喊,“官人,快些上床来,夜里凉,受了风寒病了可怎好?”
半响,没听到自家官人说话。秀儿这才想到才将自己那句话想来也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他此刻心中定是极不痛快。比起没有孩儿让秀儿害怕,她更害怕的是失去官人的疼爱。自己从初初见他之时,便对他一往情深,情根深种。到如今,早已是心心念念的都是他了。
尽管他耍钱,在外眠花宿柳,夜不归宿,甚至于如今娶了二房进这宅中,在秀儿心中,只觉自己爱极了他,只要他是欢喜的,那些孤单那些守候她都愿意自己和泪承受。没有孩儿就没有吧,就当那是命。可是若是没有了官人,没有了他,秀儿便觉得自己的天是塌了,地是陷了。
又喊了两声,见官人不应自己。秀儿心中害怕,便立刻下床趿上鞋点上灯,然后向沈天福走去。走到他身边时,见他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李秀儿赶忙去拉他的手,只觉得他的手指异常僵硬冰凉。
“官人……”李秀儿怯怯的喊了声,见沈天福仍然没有动静,便往前走了一步,转到他跟前看他,只见他神情木然,俊俏的脸上满面寒霜,脸颊上挂着两行泪迹……
看到他的那两行泪迹,李秀儿只觉得心中痛得无以复加,眼中酸涩,即刻眼圈便红了,抖着声又喊了声“官人”,李秀儿扑进了沈天福的怀中,紧紧的拥住了他。
谁曾想她的这动作却将沈天福惊醒过来,看着抱住自己的李秀儿好像看见了令他害怕的甚东西似的,猛地将李秀儿推开,抬手去擦脸颊上的泪迹,然后转过身拿起床边自己的衣袍,大踏步的走到房门边,拉开门冲了出去……
“官人!”李秀儿大喊一声,扑到门边想去抓住他的手臂,却仅仅是指尖触碰到了他同样冰凉的里衣后襟。
李秀儿哭着扶住门框伏下了身去……
耳边传来了宅中二门,大门渐次打开的声音,底下小厮丫头的纷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不一会儿宅中正房和西厢房中也点起了灯……
次日,沈天福晚间没有回宅子中来,第三日,依然是没有回来,十数日后还是没有回来。
沈天福从宅中冲出去的第二日,沈氏便问了李秀儿是甚事让自家孩儿竟然半夜三更的冲出家门。李秀儿只是默然流泪,却不说甚么。她委实是不能对婆婆说甚么呀。兰香也到她房中问她昨夜是怎的,她张张口,欲言又止,想来二娘和官人同房也是知道官人的,偏自己不知忌讳说些触到官人痛处的话,想来官人定是再不愿见自己了,才会跑出家门这么久不回来罢。
四五日后,沈氏便命管家永安去铺子上接沈天福回家来。谁料想永安去了回来说,“爹说他最近要忙解当铺子开张的事,等过些日子忙过了再回来,让夫人不用操心他。”
沈氏听了唯有长叹一声,“这可恶的小猴儿崽子,竟是一世也让我不得安生么……”其实在沈氏心中也知定是秀儿和自己孩儿之间出了甚么大事,自家孩儿才会出去这么久也不愿意回来。可是这到底是甚事呢?
想了一想,沈氏突觉得有些心惊眼跳,“难不成是媳妇秀儿知道了自家孩儿是女儿身?”也唯有这件事沈氏觉得秀儿会和自家孩儿闹得这么厉害,况自己问秀儿,秀儿也不愿意说。沈氏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是此事。
这一下沈氏也觉得犯难了,当初秀儿爹托媒人上门提亲时,自己被那张媒婆说动了心,想着自家孩儿既然爱慕女子,便为她找一房娘子放在家中,收收她的心,免得她成日家去那些风月场所鬼混。那时自己只想着自家孩儿,满腹里都是私心,并没有想到若是有一日秀儿知道自己嫁给了一位女子会怎样。
如今可怎好的?沈氏没了主意,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家孩儿在外面避一避也好。也许等秀儿心绪平静了,自家孩儿再回来,那时节两个人平心静气的或者能继续相处也说不定。这么一想,沈氏稍微放下了些提起的心,也不催着永安去将沈天福接回来了。
却说那夜沈天福从自家宅子里跑出去后,在外面街上恍恍惚惚的走了一夜,直走到天亮才走到自家铺子里去,让铺中伙计去烧了汤来洗了脸,收拾了看账目,又忙着去孝仁坊的解当铺安排。到晚间,随意到街边酒肆里吃了些酒饭,拿了钥匙去杏花巷开了以前为兰香买的宅子的门儿,进到宅中,随意找了床没有带走的被子裹着睡了。躺在空落落的房中,索然睡去。
到天明时,从梦中醒来,一摸,脸颊上不知何时有些又凉又冰的水渍。沈天福咧嘴笑笑,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为可笑的存在。
看看窗外的日头,沈天福站了起来,抖一抖睡得有些褶皱的衣袍,抬脚往外走去。心道,外间还有三个铺子等着自己去打理哩,家中还有那么多人等着自己挣钱去养活哩,这一日还是同往常一样的过下去罢。
在那宅中独自歇宿了几夜后,沈天福便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去黄三哥赌坊中耍钱,和陈二哥等众朋友去勾栏中听曲儿吃酒,与小月儿打情骂俏。
一日晚间,在勾栏中小月儿那里喝得有些醉了,陈二哥便笑沈天福,“我说福哥,你那大宅中有两房美貌的娘子你竟舍得扔下?”
沈天福醉醺醺的说,“切莫说那些扔不扔得下的话,今日只管喝酒,听曲儿……”
陈二哥便说,“兄弟,我看你这几日心中定是有甚不痛快,这酒需酒药医,这不痛快哩需得痛快来医。”
沈天福闻言抬起眼看陈二哥,“是甚痛快药可医得我的不痛快,二哥快快说来。”
陈二哥却说,“兄弟你且喝了这三大锺儿哥哥才与你说来。”说完,便递眼色与旁边的小翠儿,小翠儿果真拿了三个大锺儿,一字排开,斟满酒,陈二哥便让沈天福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