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临安后这一月多来,她并没有来玉虚观寻自己,她还想福儿终究听了她的话,放弃了这一份不伦之情。虽则有时在夜里一人在孤灯下打坐时,也偶尔会想起她来,特别是在月色冷清之夜,更会想起和她在花前月下相拥相吻,她带给自己那销魂酥麻之感。甚至在她身子中升起了些隐隐的渴望,压也压不住的在暗夜中如藤蔓般蜿蜒生长起来。每当这时,她心中便觉惶恐不已,只觉自己道心动摇,罪孽深重。唯有将那三洞真经加速念起来,令自己忘记她,方才能静下心来。
就在自己的道心慢慢再次坚固起来,一日一日要忘掉她之时,玉茹竟然来找自己,带来了那冤家的消息,说她病情极重,要自己去为她做法消灾。
就在她心绪烦乱,思虑甚多之时,玉茹又说:“姑姑,昨儿夜里我守着她,听她魇着之时口中直叫‘姑姑,姑姑”,又说甚不要走,切勿忘了她的话。到底姑姑与她在台州可有甚事发生,为何她一回临安便病了,且又病得如此厉害。”
看潘玉茹疑惑看着自己说出这番话来,妙远心中越发痛起来。想来定是那一日自己狠心违约离了她,她淋了雨,伤痛不已,再加上手腕上那毒蛇咬伤之处并未痊愈,才会一病不起,病势沉重。十二年前因与自己恋情未果,如萱黯然早逝,如今这冤家亦是对自己生情,可自己又怎舍得让她踏上如萱之后尘。最终妙远决定,先救了她命再说。
于是便见她对玉茹嗫嚅着说了句:“台州之行,一路上事颇多,这一时也说不清。现如今要紧的是赶紧替福儿将病治好。”
潘玉茹一听也忙说:“姑姑说得是,那姑姑这便随我去她那里替她瞧病,顺带着做法消灾罢。”
谁料妙远却说:“你回去叫她宅中奴仆将她送到我这里来,若真是她那宅中有不干净的东西缠着她,还是在我这里养病妥当些。再有,我听你说那病症似是热症,风寒入肺腑,这除了用药,还得替她用金针替她针一针。”
“也好,我怎忘了姑姑的医术得玉景真人真传,有你替她诊病必是极好的。对了,姑姑,既是叫表姐到你这里来,可还要宅子中来人伺候她?”
“不必,我一向喜静,最不喜人多。再有,我这观中也有敬真敬修她每伺候,她一人倒费不了甚么事。”
潘玉茹得了妙远这句话,忙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说:“姑姑,我这便回去到她那里,叫董中使将人送来。”
妙远应了声“好”,将她送到门外,看她下了山去得远了,方才回来,叫小道姑去后面打扫一间房舍出来,铺设好帐幔被褥,单等赵天福到来。
却说潘玉茹下了山径往乐平县主宅中去,进到表姐的寝殿中先见了沈氏,便将自己娘亲说的话和自己去玉虚观找姑姑妙远,姑姑答应替表姐做法消灾,诊病治病之事对她说了。沈氏这一月多来见赵天福不好,早操碎了心,又怕她万一有个好歹,撂下这许多人撒手而去,自己个儿怕也是要活不成了。如今一听潘玉茹说还有一救,也顾不得其他了,一连声的让人赶紧收拾收拾送她到玉虚观去瞧病。
落后潘玉茹又见了中使董宣,对他说了这事,董宣这一月来也愁得不行。听潘玉茹这么说,又知道妙远真人医术高明,现今将县主送到她那里去治病,或许能诊治好也不一定。再有这一月多来甚法子都使过了,县主都不见好,且越发重了。这最后也没甚法子可想了,此时哪怕有一点活命的可能,董宣都想去尝试。
“那便即刻将县主送到妙远真人的玉虚观中去。”董宣说了这句话后,随即出去到外面安排暖轿进来,因赵天福病得昏昏沉沉,坐不得马车,故让她坐轿,其余跟随的人坐马车。
潘玉茹返回表姐寝殿中,见兰香和李秀儿正将昏昏噩噩的表姐扶起来,替她穿衣裳。穿好衣裳下来后,外头服侍的侍女端汤进来,兰香和李秀儿一左一右扶着她,侍女便替她洗漱梳洗。
不一时,外头内侍进来回话说,董中使已安排好了暖轿,李秀儿和兰香便替她披上大氅,搀扶着她走出殿外。内侍抬了顶暖轿来,让赵天福坐到暖轿中,沈氏等人跟随着,出了大门,坐上了早安排好的马车,一行人往妙远的玉虚观中去。
抬轿的内侍一直将赵天福抬到了玉屏山的玉虚观门前,沈氏等人下了马车将她搀扶进去。小道姑敬修在前引路,将众人引到后面观中早准备好的一间房舍中。
兰香和李秀儿将她外头的大氅脱了,扶着她到床榻上躺下。妙远随后进来与众人见了礼,沈氏便上前说道:“还请真人救她一命,便是她的造化,也是你的功德。”
妙远知这沈氏自小将赵天福养大,是赵天福眼前亲近之人,便忙说:“我这便替她瞧一瞧,你每稍安勿躁。”
沈氏等人听她这么说,便俱都走到一旁,妙远走到床榻前,小道姑敬真端了个绣墩来与她坐下,又将赵天福的一只手臂托起,放到妙远跟前。
妙远坐下去后,望了赵天福一眼,见她面色潮红,双眸紧闭,瘦了许多,不由得心中一窒,眼圈霎时就红了。没见到她之前,总觉她于自己是幻影,可是如今一见了她,方觉着自己喜欢看着她,一见她心中某处就柔软下来。
好在沈氏等人都在她身后,并没有看出她的异样来。妙远略走了走神,便回过神来,想着在众人面前万不该表现出这些让人疑惑的神色来。便将心神一收,抬手将手指搭在赵天福腕上替她诊脉。
过了好一会儿,妙远又站起身来,将她右手腕抬起来仔细看了看。只见在她右手腕上被蛇咬伤之处犹自有两个细微的红点。这一下妙远心中有数了,果然同自己猜测的一样。赵天福除了风寒入体外,那被毒蛇咬伤之处的残余之毒趁着她身子虚,着了风寒,也侵入她身子中,这才拖延一直不好。
想到此,妙远便转身对身后的沈氏等人说:“我才将仔细瞧了她的病,心中已有数了。这病除了教她服些我这观中的药外,还需要金针刺穴,分子,午,辰,申四时替她刺穴散去热毒。若我所料不差,五六日后她便能下床,你每到时来接她,回去后只好生将养着,再过个十日八日便能恢复如初了。”
沈氏等人一听各个都欢喜起来,向着妙远一个劲儿地称谢。妙远摆摆手,又与众人说了几句话,沈氏等人便辞了妙远出了道观回宅去。唯有潘玉茹舍不得走,非要在道观中陪着表姐。妙远拿她无法,沈氏等人更管不了她,便由她留在玉虚观中。
众人走后,妙远便让小道姑敬修陪着潘玉茹在房中照看躺在榻上昏睡的赵天福,自己与敬真一起出去,到道观中自己平时放药的药房中配药,称药。末了将配好的药去煎了,端去与赵天福喝。待她喝过药后,又让敬修在房中升起两个大火盆来放在床榻前,将屋子烤得极暖。到午时,便叫敬修将赵天福扶起来,让潘玉茹脱去她外面衣衫,只穿了件抹胸,拿出金针在她脑后,后背大穴上扎针。约小半个时辰后,方将针拔了。潘玉茹替她穿上里衣,扶她睡下去。
到下午申时,晚间子时,赵天福服过两次药,扎了两次针后,虽则那面上的潮红仍旧未退,但夜里却睡得安稳些了,这数日来头一次未被魇着。潘玉茹守了她一夜到黎明时分方伏在她床榻前睡下。
清晨时分,玉虚观尚未到打开道观门的时辰,外头便响起“砰砰砰”的拍门声,小道姑敬真忙起来去开门,却见外头来了一对衣饰华贵的年轻夫妻。而那娘子似是到这观中来过的施主,还不等敬真说话,便听那颇为柔媚的娘子说:“我是玉茹的五嫂,昨儿夜里她一夜未归,我婆婆惦记得紧,叫我每来接她回去。”
“施主,稍等,我这便为你去叫她来。”敬真施礼道。话毕,便返身入观中。不一时,便见得潘玉茹揉着惺忪的睡眼在小道姑敬真带领下来至两人眼前,后面还跟着妙远真人。
待潘玉茹近前,潘才卿便上前一步,一指戳在她额上沉了声道:“昨日娘只是叫你去请姑姑去乐平县主宅上,谁料你却自做主张不回去。昨儿夜里晚了,娘见你不归教人去县主宅上打听,方知道你竟然在姑姑这里不回去。”
在一旁的郭巧儿也接话道:“你说你这一夜不归,婆婆担心不说,还累我和你五哥一早起来便来这里寻你,这大冷天的委实让我每受罪哩。”
潘玉茹在哥嫂跟前也自知理亏,便缩了缩脖子不言语。妙远走上前替她解围道:“玉茹心实,昨儿夜里服侍了她表姐一夜,囫囵觉也没睡着一个。你每且别怪她了,带她回去让她好生歇着罢,别让她再病了就不好了。”
潘才卿和郭巧儿依言忙各自抓住潘玉茹的一只手,辞了妙远,将她拖下山去。潘玉茹去得远了,还犹自不舍得大声喊:“姑姑,我过两日还来瞧表姐,你好生看顾着她……”
妙远摇摇头,心中既感她对赵天福一片真心,又觉得有些堵得慌,似是不喜有女子喜欢床榻上的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