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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好好做个奸臣 (书归)


  裴钧跟着六部众人走往殿中,心想这秋源智倒也守信,便扭头低声托了工部的,叫他们私下找几个坊间工匠给秋源智送去,一算是全了承诺,二也算将这和亲之事彻底了结,好让姜越再别烦恼。
  可刚说完没走两步,却听鸿胪寺卿在后头颇不甘地喃喃一句:“……其他承平人都好端端的,怎么偏只这国姬病了呀?”
  跟在他后面的寺丞压低声叹道:“我听见他们国使嚼舌根儿了,说是咱晋王爷克妻呢,他们往后可再不想同咱们说亲了。”
  这“克妻”二字叫裴钧噗地一声就笑出来,赶紧捂嘴收声,却已引一旁闫玉亮睨来一眼,倦然玩笑道:“怎么,在禁苑儿累了小半月大清早地来上朝,你兴致还挺高啊?”说着低眉瞅着他,“这么开心,怕不是昨晚上别了我还去觅相好了罢?”
  “肯定是。”方明珏赶紧指着裴钧接一句,“他冬狩回来就跟窜了魂儿似的,还跟我春花儿秋月地瞎叨叨,铁定是心里有人儿了。”
  如此就连崔宇听来都好笑,从旁一撞裴钧胳膊问:“谁呀?你昨儿不是同晋王爷去张府了么,夜里还能有功夫呢?”
  裴钧揪着方明珏耳朵瞪他:“别听这猴子瞎胡吹,没有的事儿。”
  可这时他走上殿前石阶一抬头,却见右边廊上已有一列皇亲上了殿台,一时步子稍缓,不经意便同吊在皇亲最尾的姜越对上了眼。
  姜越停下,目色清清地遥遥看来,叫裴钧手一抖就丢开方明珏的耳朵,袖臂向他一揖,笑道:“哟,晋王爷早啊。”
  姜越眉峰轻扬,应了声:“裴大人早。”说罢从他几人处收回目光,反身抬腿跨进殿门。
  裴钧负手小跑上了石阶,笑盈盈赶在他身边儿道:“王爷今儿怎早到了?”说着突然息声问:“是想我啦?”
  姜越未料他忽起调笑,气都一滞,即刻环视周遭,确认近旁无人,这才斜他一眼:“早朝重地,休要胡闹。”接着也不再理他,只紧走两步跟上泰王、成王,便入皇亲一列就坐了。
  裴钧收敛一分笑意,也在文官首列站定。跟来的闫玉亮立在他身边,与他说了吏部两样正事:
  其一是李宝鑫入吏部的议案,内阁已然批复,今日便要庭寄招人入京挂职,而一旦他到任,便标志裴党与晋王派系的首次互通,顺与不顺还需拭目以待,能共存到何时也就此算起;其二是崔宇和方明珏的师父——兵部的沈尚书年迈体衰,将要致仕,至今已然三辞准奏,送别宴就在近日,而尚书之任会由蒋侍郎补缺,如此,六部中就又将空出兵部侍郎一职,这便是他几人今后要议的。
  此话一止,便听司礼监一声:“肃静。”霎时御道静鞭响起,百官俱跪,荡袖磕头长呼万岁。少帝姜湛拾级而上,敛起龙袍坐在分挂珠帘的御座中,如常抬手让众卿平身,早朝便开始了。
  首议都是小事,诸如承平一行归国或礼部预备阅卷,一一过了便罢,接着六部五寺逐一报了内况,叫姜湛在御座上听来,轻轻叩指,不时垂眼看向堂下长身而立的裴钧,神容莫测,只偶然给出定夺,毕了便问内阁可有事务要奏。
  裴钧抬头看了眼蔡延的方向,见蔡延老眉一抬,与身边蔡飏点过头,蔡飏便抱着笏板起身了,面露无奈道:“回禀皇上,内阁近日批复各科道与三司案件,发觉有不少案宗尚未按时送抵。当中不仅有地方未交至京中定谳的,亦有宫里世宗阁的几桩案子未交至各部再查的。臣斗胆,敢情皇上替内阁催上一催罢。”
  裴钧听言,眉一动,看向亲王列座中,果见姜越也正向他看来,显是二人都料到蔡氏此举何意——
  内阁自然不可能让皇帝帮忙敦促地方的案子,蔡飏这话,便是启请少帝姜湛向世宗阁施压,让世宗阁把拖沓日久的案件赶紧下放给三司查办。而开年来世宗阁里压的最大的一宗案子,又是当朝少傅裴钧的亲姐裴妍杀夫之案,如此一谏,蔡飏其心不难想见,根本是想趁掌理世宗阁的晋王姜越回京上朝、避无可避时,借着圣意从他手中挖出裴妍来,这才好把裴钧的血亲抓在手里,以牵制裴党。
  御座上姜湛听了蔡飏的话,细眉轻敛,静静看向裴钧一眼,想了想,正要说话,却闻内阁末座一老声忽道:“蔡大学士所言极是。”
  抬眼,竟见是张岭神色无波地袖手开口:“禀皇上,年关刚过,各司典狱事杂,而新政方起,官中留有过多未决之案也实是拖累。既然迟早都是要办的案子,各处还是按约成时日相交送抵的好,以免拖到最后,又出什么纰漏。”
  他冷人冷脸说完话,只似寻常一般,可裴钧听来却暗暗一哂,心道他昨日刚踩了张岭一脚,今日果真就被如数奉还。而张岭还不惜与蔡氏一条舌头说话,足可见对他敌视,由此若是裴妍入审,再一旦出了刑部,情形便根本不容乐观。
  堂上姜湛听了张岭的话,虽未立时应声,可因张岭说起新政,他也确然掂量起孰轻孰重来。
  殿中的沉默叫百官深知少帝对裴氏的顾念,不由都侧目看向六部首位。裴钧立在这样的目光中,无喜无怒,是早已习惯了,而不出所料,一时的寂静过去后,高台上果然还是响起姜湛应答的声音:
  “二位阁部所言甚是。新政方起,百事待兴,皇族也应以身作则、严明律法。”
  说着他向亲王一座道:“案宗一事,便劳七皇叔费心罢。”
  应言,金柱后人影稍稍一动,姜越的声音淡然传来——却并不是直言遵旨,而仅是:“是,皇上,孤定当尽力而为。”
  一时裴钧勾了唇角,微微挑眉看去,只见角落中的姜越正垂目瞧着手里的茶盏,模样闲闲散散,连身都未起,而堂上姜湛听闻姜越连“臣”都不称,唇角渐渐扬起个笑来:“朕信皇叔不日便可移交全案,到时内阁一过,朕会即刻批复。”
  姜越揭开茶盖的手一顿,敛眉向六部中裴钧看了一眼,目色隐有丝不豫,却又只能道:“是,皇上。”
  短短几句问答,暗流便涌动数个来回,殿中百官在蔡、张、裴与晋王、姜湛间频频看顾,最终是面面相觑而不言。接着,内阁中薛太傅起身,将话头从这案宗之事彻底转去了新政上,说限制滥进与官员考核便从今科起始,叮嘱礼部、翰林阅卷中必要严防舞弊,一经发现不法之事,必要细查严惩。
  裴钧身边的冯己如抬手擦汗,最左侧的蒋侍郎也斜目看了裴钧一眼,可裴钧却只向对面看来的蔡飏微微一笑,眼见蔡飏已面露轻蔑,他的神容却依旧安和无比。
  可他心内是冷然的——
  天下隐忧,四境存战,积弊多年,百姓受苦,就连朝廷下放的赈灾公物也有重臣、皇亲之族敢于私占,以致流民无庇、河堤无修,如今正有个州官不远千里携此案赴京告状,其子还被高官冤抑困于囹圄,可朝中官员却对这京门之外的残酷境状一无所知,甚至还在此汲汲营营、贪慕私利,道貌岸然、各自为政……
  冷眼看去,他忽而想起了前世自己由南至北看过的世态炎凉、人心冷灭,想起了其间诸多辛苦,亦由此想起了昨夜花前月下,姜越口中那无意义的坚持——
  那坚持,他是懂的,只因他也曾有过。
  当前世的薛张改弦拉扯五年终以失败告终时,张岭可以困顿卧病,薛太傅可以引咎致仕,蔡氏可以推卸责任,可这天下的烂摊子却总需要有人来扫。面对姜湛的痛心和百官的颓丧,裴钧无可选择地挑起重担,顶着天下骂名踏入内阁、鹤袍加身,深析内政、军政齐握,把姜湛牢牢护在重重羽翼后——
  他曾以为他在力挽狂澜。
  那时候他也曾有过让他得以继续下去的东西。那时他也曾为了护着某物、护着某人,而去奋力搏杀过。
  可最终呢?……
  清和殿中人声倥偬,裴钧抬头看向珠帘后的少年天子,见其冠冕垂珠下玉面似雪、眉目静美,此时的神情专注而肃穆,正听着张岭有关立法的谏言。
  倏地姜湛轻叹回眼,目光不期然与裴钧交互,见裴钧正深沉望向自己,细眉即颤然一动,可这一瞬,裴钧却垂下眼去了。
  下一刻,裴钧看着手中笏板上的“缉盐司”三字,耳中听准了张岭“严明商路、管控盐铁”这一句,忽地就出声道:
  “启禀皇上,臣有一谏。”


第45章 其罪四十 · 迫害(上)
  对面张岭话音顿止,殿中百官也尽向裴钧望来。
  堂上姜湛秀目轻动,微微前倾一些:“裴卿何谏?”
  裴钧浅笑道:“回禀皇上,臣此谏,实则关乎张大人这盐铁变法。”
  说着,他向内阁末座的张岭道:“臣想先请教张大人,单拿这盐业来说,朝廷当如何做到‘严明’与‘管控’?”
  此问是径直抛给张岭的,便是径直同张岭叫板。亲王一列中姜越闻言,不由锁眉望向裴钧,而堂下官员相互看顾,皆道这裴钧是又要同张岭不对付了,不免赶忙又都回头去瞧向张岭,却见张岭依旧波澜不兴:
  “即是严管,自然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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