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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好好做个奸臣 (书归)


  姜越一把拍下他手来,低喝一声:“收好,别叫人看见。”
  裴钧把香囊又收回袖口里,瞥着姜越啧了一声:“看看,多小气,还不认。”
  姜越冷眼看着他道:“姜煊是我侄孙,张三是我学生,你是我何人?我为何要送你好物?”
  裴钧委屈地咦了一声,捧着心口暗示问:“你真要我说?”
  姜越见他这模样是不怀好意,登时便扭了头,一时耳尖又泛起些微薄红,扔下一句:“别说了,你吃饭罢,不是饿了么。”
  可裴钧趁着周围没人看来,竟抬手就在他雪白的耳垂一逗。
  此举叫姜越登时直如被烧着似的往侧旁一闪,一双耳朵登时通红,回头只见那始作俑者裴子羽竟早就收回手去了,就像什么坏事儿都没做过似的无辜看着他,还哄道:“我不吃张家饭的,你就别忧心了。一会儿我带你出去再吃,啊。”
  “……”姜越袖底的拳头又捏上了,一字一顿说:“没人想和你吃。”
  可这时他却忽觉一条长腿格来他两膝之间,下意识要退开时,身边裴钧却已在桌下按住他膝盖,徐徐调笑道:“哎,姜越,你怎么又把想的说成不想了……”
  姜越瞬间打掉他手臂,红脸踢开他腿,低斥:“裴钧!”
  “好好好,不闹了,大庭广众的,我不逗你。”裴钧收手收脚,认错般推了杯茶在他面前,笑盈盈地看向他,“这次先赊账。”
  姜越只觉脑门儿都气得隐隐发热,拿起那茶来就大饮一口,平复一时再看向裴钧,却见这贼人还直勾勾盯着他脸看,不由放下茶盏再度怒道:“你别看了。”
  裴钧却一点儿都不转眼珠子,只锁着他俊脸问:“那你到底跟不跟我吃饭?”
  眼见是说不他就绝不罢休的模样,姜越头更痛了,只好咬牙说了个“吃”字,抬手把杯中茶水喝完。
  裴钧奸计得逞,暗暗发笑,这才转开眼去不再招惹他了,而此时正巧廊上人声喧哗起来,有家丁报了声:“张大人来了。”
  裴钧脸上笑意倏地一止,一抬眼,只见那正堂后的月门方向,果真走来个肃穆板正的瘦削老人,身穿藏青素袍,正由张和虚扶着缓缓停下,古木似的脸上,一双眼睛向庭中扫来,瞬息便看见了宾客之中的裴钧。
  那目光,一如十年前在一众监生中看见裴钧时一样雪亮而锐利。
  在这独属于张岭的目光下,裴钧面上的笑意,终于是完全消失了。


第41章 其罪三十八 · 不洽
  官家酒宴常分内外两庭,外庭在正堂之前的院落摆设,用以款待公事往来之人,内庭宴饮多设在正堂后的花园里,用以招待家亲。如此分隔内外,便是个公私分明的意思,而张家内庭的席,又更是从来都摆到后院去的。
  大概是与后院亲朋话告一段,张岭就出来瞧瞧外庭宾客,然这庭中吃喜宴的外宾又无一不是因仰慕他张岭而来,是故他的出现,又让庭中人都一一停箸,就连正由张三逢迎的一桌,也起了身来向这家主抱拳行礼。
  裴钧坐在姜越身边,此时若起身,就全了和张岭的师徒情面,不起身,也算作同级官员无需多礼,正犹豫着起与不起间,却见身边姜越已经站起来,于是也没得选了,只好慢悠悠地跟着上司起了身。
  不远外张岭正要下廊,其身后月门方向却忽而走出个青年与他低语。这青年是张岭的庶子张微,向来打理着张家门下各处书院,这时状似来寻张岭报备事务。
  张岭沉眉听完,虽浅浅点了头,却又仍旧拍了拍嫡子张和扶他的手背,似乎示意张和再过去看看。
  张和闻意,便即刻退身往后院行去,而张微因此无言地看向张岭一眼,最终也还是不语,只沉默反身,快步随张和去了。
  张岭一生至今,有妻三任,妾两人。一妾潘氏生下二子张微,已于数年前过世。第一任妻子林氏,早在四十年前就因爱嚼舌根又纵仆伤人,被张岭休离出府,留下的两个女儿已分别嫁人,而第二任妻子刘氏,更是进门不到一个月就被休了出去,只因在饭桌上为内院用度之事顶撞过张岭的母亲。一年后,张家从博陵名门闺秀中悉心为张岭觅得王氏为妻,而王氏温情静性,沉默寡言,进了张家也终叫合适,后几年又顺利生下了嫡长子张和,嫡幺子张三,便慢慢坐稳了主母的位子,接着再日益闭口不言起来,家中就更是无从风浪了——
  那平静,一如他张家人世代冰封的张张冷脸。
  裴钧与那方廊下的张岭遥遥对视着,只觉多年来张岭眼中除却冷厉和严酷,还真是从未有过别种神采,而若是不察那张脸上多添的风霜老痕,眼下的张岭,也真真和他十七岁时初入张府所见的张岭并无半分不同——
  无非只是这空庭多了嘈嘈,夏末换作春初,彼时移到此时,他也由少至壮、匆匆死去,再经由轮回又赶赴人间罢了。
  一切不过是少了雨。
  他至今记得那年京中的暑气,闷人,烧心。入秋前的氤雨蒙混艳阳蒸湿他青衫,他跟在张岭巍然的背影后,快步走进了这恩国公府。
  一入前厅便看见那口传说中的翘头大棺材,他不禁哗地一叹,抬手就想碰碰棺盖上的金墨题字儿,可连指头都还没放上去,此举就被张岭断然喝止了:
  “此乃祖皇御笔亲书,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十七岁的裴钧方知这圣人的名声是摸不得的,连忙咋舌收手,又随张岭继续往里,行至廊上,见一位神容安和的妇人正领着妾室打月门里走出来。
  这妇人便是王氏,妾为潘氏。裴钧笑着叫了声“师娘”,喊了声“潘姨”,仅换得潘氏拘谨的点头,和王氏一句“有礼”,又听王氏与张岭恭敬道:“今日全德寺施粥,家里的捐物也都备好了,这正要拿去。”
  张岭听了,立在廊下点头允准:“那就去罢。”
  这时外边有人叫:“二爷回了。”即刻,二十来岁的张微就拿着些书卷从外头匆匆进来,一见庭中有人,便先止步问了张岭的安,看家中女眷也在,又低头叫了声母亲。
  一时廊上的两个女人都抬了头,可最终应他的只是王氏:“微儿从书院回来了。来,见过老爷新收的学生。”
  “学生?”张微奇了一句,“父亲不是不收学生么。”却见一旁潘氏赶紧朝他皱眉摇头,又转眼瞧见张岭脸色,便肃容收了话,只与裴钧相互一揖,各自报过名、字,就捧着书卷向内院去了。
  张岭沉默目送其走入月门,由着王氏二妇行礼告别,叫了许叔来,向裴钧道:
  “以后你就住翠堂耳厢,这便随许叔去收拾罢。”
  于是从那一日起,裴钧就开始住在这里。
  张府的内院极清净,也极清静,当中行人无言、叙话低声,偶有古琴音韵,却从无高呼大笑。这似将满园草木的浓淡都衬出个限度来,就连花意都沉稳而端庄——在春夏绝没有过红的桃荷,秋冬亦没有过艳的菊梅,松柏青得刚刚好,丛丛竹子开扇成规整的形状,叫廊前榭角最散不去的,只是那四时不败的绿。
  裴钧曾住的翠堂就遍栽竹子,耳厢虽不大,用度倒十分周全。只不知怎的,里头的东西他总用不顺手。后来住了半月他才明悟,原来张家的布置本就与自家不同,甚至与他去过的梅府、萧府都绝然不同。
  毕竟寻常住家的器物布置,总会为方便主人就因习而改,可张府的器物布置,竟是为了规范人习性才那般摆放的:比方内寝是一定不存纸笔的,若要读书动笔,一定要人换好衣服走到外间去端端正正地读书动笔,这就喻义睡觉的地方一定给睡觉用,写字的地方也一定只写字,不可在睡觉处读书,也不可在读书处睡觉。
  可裴钧却不管这些。
  他从前夜里难眠时,照样常将经史带到榻上翻翻催眠,每每看到想阖眼,就把书胡乱塞在枕下,可待次日从学监回来,书却一定已被收回了外间的书架上。一切他用过的水杯、茶壶甚至夜壶,也都会被下人日复一日地摆放在绝对特定的位置。若不是床头还摆着董叔给他送来的荞麦枕头,那他住得再久,这屋子一眼看去也只会每天都一个模样,绝不会有一丝一毫属于他的味道——
  有的永远只会是张家的味道。
  张家人刻板自律,每日非常早起,也非常早睡,一日三餐常有固定的菜式,过的日子是初一就能瞧见十五;逢了年节,欢庆亦是有节制的,就连下人扫洒浣衣的步骤和时辰都有定数——
  倘使哪一天,其中有哪一样变了,那定是出了天大的事情。
  那年中秋刚过不久,一日宫中半夜来人,急急请走了张岭。原该清晨做事的下人都因此惊动早起,可家主的饭食又不必再备,这一出,顿时叫府中整日的事务都变了样,而当张岭夜里回来,也果真带回个惊天的消息:
  时隔三年,伦图族再度举兵进犯,已攻破北地五城。萧老将军临危受命,七日后就要带城北营的赤峰军前往江北与戍边军汇合作战,而身兼北营监军的晋王姜越亦在御前领旨,不日也将随行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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