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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好好做个奸臣 (书归)


  可他却未料到,前世他这没人理睬的疯话,却竟是被姜越这后来的反贼给听进去了,甚至还已然开始借阅邻国实案……
  “……此法在承平已然实行十余年。在承平,寺子屋便约同于私塾,但不同却是寺子屋更教授学子实用技艺。”姜越说到这里,见裴钧低头凝眉不语,目光紧锁手中那根本看不懂的卷轴,便笑了起来,“看来裴大人果真觉得此法有趣,那孤不日便将此卷翻录出来,送去裴大人府上以供查阅。”
  “可晋王爷……”裴钧握着卷轴的手指微微收紧,终于开口了,“臣这谏言早已失票了,朝廷明年就要开始兴修官学。”
  姜越点点头,低头抬手给自己倒一杯茶,“孤知道。”
  裴钧听言抬头看向他,一时眸中浓淡翻涌过不甘不忿不平,又似麻木可悲可笑,更有锐利至极却无处可刺的绝然失落,却在看着姜越举杯饮茶的短短几息内,最终再度化为一片不深不浅的笑意,只轻言问姜越道:“那朝廷都不予通过此策,晋王爷又何苦寻此良策让臣查阅研读呢?这岂非叫我二人都白费功夫?”
  姜越解了渴,这时才抬头看回裴钧,对上的只是裴钧笑意如初的一张脸。
  他想了想,并没答裴钧的话,只是再度问裴钧道:“裴大人认为,天下苍生,需不需要一轮月?”
  ——又是这一问。裴钧莫名其妙看向姜越,而姜越也一如既往地坦然回望他,引他不由问道:“晋王爷以为呢?”
  姜越含笑不语,再抬手斟了杯茶。
  裴钧偏头看着他,觉得这人太过狡猾:“不过是是与否之问,臣早已给出答案,王爷却怎还要藏私?”
  “孤不是藏私。”姜越很坦然地端起茶杯来,“孤是没想好。”
  “……”
  就在裴钧心中暗骂这奸贼拿了个自己都没想明白的问题老作弄他的时候,姜越却再度幽幽叹了一声:
  “可裴大人却十年前就勘破此问,孤真是摇鞭拍马,亦望尘莫及……”
  “十年前?”裴钧是真奇怪了,“那时候才十六七呢,您若是问臣什么苍生什么月,臣指不定听都听不懂,还能答您什么话?”
  姜越微微挑眉看着他笑,高深莫测摇了摇头:“裴大人那时没说话。”
  裴钧目露疑惑:“……没说话怎么勘破此问?”他当年哪儿有这么玄!
  姜越却垂眸去看茶,似乎并不想就此多说,而前行的车马却也在这时停下来稍作休整,裴钧便一头雾水地告了退,正打算去问问闫玉亮和方明珏几个他当年做大仙儿有没有在姜越面前显摆过。
  可刚一下晋王府的车架,他没走两步路就感觉被一双冰凉的小手给捏住了右手指头,微惊间低头一看,只见是他的亲侄子姜煊正死死拉住他,一脸认真道:
  “舅舅,你救救母妃吧。”


第25章 其罪二十四 · 不诚
  裴钧眉心一蹙,还未及反应如何答话,身侧已响起一急急女声:“煊儿!”
  只见裴妍已提着裙摆慌张找来,几步上前便一把将姜煊拉到身侧,这才注意到跟前站的竟是裴钧,不禁就地愣住。一时裴家姐弟二人四目相对、一步之遥,却彼此半句不吭,直到姜煊先叫了一声“母妃”,拉拉裴妍的前襟,小声道:“母妃,我们告诉舅舅吧,舅舅可以……”
  裴妍轻嘘一声打断了儿子,这时更将他拉近了,低头避过裴钧目光,环臂抱上姜煊就要走,可却就在她弯腰伸手时,裴钧只见她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腕上竟显出两道青红的淤伤,顿时忽如双目被刺,未及说话已皱眉抓起她手来。
  裴妍疼得倒嘶一声,单手抱着姜煊不明所以回过头,待看清裴钧正盯着她手上露出的伤,立时细眉一皱,匆匆挣动道:“这是……昨日起身不小心撞在桌边了,无碍的。”
  裴钧握力挺大,裴妍一时没有挣开,他们所在之处又正是江边一个小小驿站,大队人马已停下休整,皇室宗亲也有下来吹风走动看江景的,于是周围便渐渐有人探寻地向这俩姐弟看过来,这引裴钧微微敛眉,只好先放开手。
  裴妍单手甩下袖口盖住手腕,换做双手将姜煊抱到自己肩头趴好,本要转头就走,却又似因裴钧此举而踟蹰一般,脚步未移,反倒是抬眼打量了一下多日不见的胞弟,咬唇蹙眉间才仿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口问道:“最近朝中事务繁杂,瑞王也常不在府中……你,还好不好?”
  可裴钧此时走是没走,却只对她笑了笑:“区区鄙身,不敢劳王妃垂询。”
  裴妍听了这话,面上的神色虽根本未变,露在姜煊脖颈边的一双眼睛却倏地红了。
  她这双眼睛与裴钧像极了,长而带尾,眯起时好似弯月,曾也有多少笑意在当中流转闪动过,可如今面对裴钧却只剩静默与回避。裴钧的漠然疏离让她再度低头移开眼,拍了拍儿子的后背以作安抚,冷冷的声音却是问向裴钧的:“多少年了……你就一定要这样对我?”
  裴钧荒谬嗤笑一声,故作长叹道:“王妃是天家身份,臣可不敢附势高攀。倒是小世子这么忽而来了娘家求救,才叫臣诚惶诚恐呢……哎,毕竟王府的日子镶金带玉,臣忠义侯府门第鄙陋、人微言轻,又能帮上王妃什么忙呢?”
  “你……”裴妍提起的气息咬在齿间,几乎是全力忍住目中滚涌的泪,才抬头看了他最后一眼,遂抱着儿子转身走了。
  她直到上车前都没再回过头,而裴钧终于从她高瘦的背影收回目光,转头却见一旁他刚走下的马车里,姜越正挑帘倚在窗边看戏。
  裴钧微微抬眉,半步未退,没有一丝慌乱地笑姜越帘窥壁听:“晋王爷雅兴哪。”
  而姜越也启唇一笑,全无愧色地赞裴钧赤口毒舌:“裴大人妙言。”
  正此时,一个矮小的侍卫匆匆跑来向裴钧一躬身,说皇上有请。裴钧便收了笑意向姜越一揖,作了告退,这才扭头随同那侍卫往天子銮驾走去了。
  姜湛的马车为防有人行刺,便与周遭车驾并无太大不同,只十分寻常地停在一众宗亲的最中间,似有为宗室所拱卫之意。裴钧走到的时候,侍卫先在外边儿通传了,车帘就从里边儿掀开。
  车中的大太监胡黎先下来,裴钧便近前一步准备登车,此时鼻尖便已绕来一阵安然软暖的龙涎香气,而随着帘子捞起,他先看见一圈厚厚的鹿皮,再往上是鹿皮中包裹的月白冬衣,最后才是姜湛那一张被这重重皮袄堆裹起来的苍白的脸。
  姜湛的笑是从车帘彻底捞起时绽开的,仿似等这一刻已很久。他看见了裴钧,手便从怀里暖炉中抽出来,向前递给他。裴钧此时只能握住他的手,进入车厢,却觉出姜湛的手心很暖,手背却还是凉的。
  车厢下的碳格烧得很热,裴钧落座在姜湛身边,额间已出了层薄汗,不语间,姜湛却一边从身后抽出个腰枕塞在他背后,一边低声说:“他们怕朕犯病,这里就烧得暖,你若怕热,就将裘袍脱了给胡黎罢。”
  “臣不热。”裴钧向他一笑,“皇上召臣所为何事?”
  “是沙燕的事。”姜湛从侧边拿出几封外邦折报放在裴钧手里,一容疲惫地长叹口气,眉宇间有几分少年烦恼:“这些都是今早临行前,边境忽然传来的沙燕国书,还有战报……朕从方才就开始头昏,全然看不下去,你读给朕听。”他像数年来一样,给出这个极为简单的要求,接着便如往常般皱眉闭目靠在了裴钧肩上,仿似他仍旧是那个刚刚登基的孩子,此时正坐在御书房的大椅子里,靠着裴翰林的肩膀听他讲百代兴亡、春秋交战。
  折子上是邻国沙燕南北内乱,事情是两方都向朝廷借兵。裴钧一动不动由姜湛靠着自己,读完了折子,听姜湛久久不言,正要换下一本时,忽听姜湛出声了:
  “你怎么想?朕该不该借兵?该借给谁?”
  他没有睁眼,此话讲着数万兵马仿似只同裴钧说着一个才做的梦。裴钧合上折子,想了想前世的沙燕南北内乱,朝廷票议后本是借兵给了北方,却未料这南北双方都未取胜,反倒被一乱世枭雄改朝换代一统了国土,于是斟酌再三,觉得就让朝廷顺延此运也不错,便笑道:“皇上亲政日久,应当早有圣裁,此事也应交由内阁与百官朝议,绝非臣能一人决断的。”
  这话起后,暖热而宽敞的车厢中良久未响起姜湛的声音。片刻后,裴钧只觉肩头微动,是姜湛偏了头,忽而睁开眼睛伸出手,一只白细的指头撂开了窗帘,便远远眺望出去,对他方才那话,仅仅轻而细碎地“嗯”了一声。
  窗外天已黄昏,启帘看去风光浩渺,长河落日,若无周遭车马围堵、兵士绕道,他们走下马车便能看见极目处对岸苍黄遥伸的遍地蒿草,一分一毫都是冬已末春未起的肃杀与萧条。
  “三年没来了。”姜湛说,“这景致三年过去倒依旧一样,……”
  下半句他没再说下去。过了会儿他放下手,由裴钧继续读着余下的折报,渐渐不再说话,呼吸也慢慢绵长起来,好像是睡着了,直到裴钧抬手在他眼前轻轻一晃,而他只是睫翼微微一颤,周身毫无反应,裴钧这才确认他竟真的已沉沉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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