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去礼部打过一头,把冯己如指使得团团转起来,接着便拿着前夜从姜越处得来的刺青花样,就紧赶往皇城南端的讲武堂,想寻裴父生前的旧部萧老将军问问那编制之事。然到了讲武堂,却见兵部蒋侍郎正在堂中与右将军商讨军需之事,户部方明珏也在,一见裴钧来了就叫他:“哎哎,大仙儿,我进皇城的时候遇上老崔被内阁叫去问话了,什么事儿啊?”
“晋王爷昨晚遇刺了,老崔正查呢。”裴钧简明扼要说完,问蒋侍郎:“蒋老,萧将军在不在?”
蒋侍郎笑问他:“这儿两位萧将军呢,你找哪一位?”
“得,怪我没说清。”裴钧也笑自己,“我还是找萧老将军,他那儿子脾气可大,我才不去碰灰呢。”
“你别胡说呀,小将军可比他爹好相与多了。”方明珏撞他胳膊,“他爹昨儿往南京关去了,眼下不在,你要找也找不着。”
“是啊,裴大人问事儿找小将军也一样的,”右将军插了句嘴,说着往后一指,“他就在后头耳厢呢。”
“不了不了。”裴钧抬手止了他笑,“谢过右将军。罢了,萧老将军不在,我这事儿问蒋老也能凑合。”说着他把蒋侍郎拉到外面廊子里,“去去去”地赶开了非要凑来听的方明珏,这才掏出袖中的刺青花样,低声问:“蒋老也在兵部坐了十来年,今日便替晚辈掌掌眼,瞧瞧这刺青花样是不是我爹当年那戍边军里的?”
蒋侍郎只一眼就认出来:“不错,且这花样也只能是那时候的,后几年军中改了制,这花样儿老早不用了,老兵也要刺新印呢。说起来,这号儿如此靠前,料应是裴将军当年麾下的斥候营……”他看向裴钧,“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有人寄了这花样儿来我府上,”裴钧随口扯了个早已想好的谎,“若如您说,这是家父生前旧部,那伤残老兵都不易过活,或然是想联络晚辈接济接济罢。我今儿来问问您,是想着若能查清,就给人送点儿东西去。”
“……你还是烧点儿东西罢。”蒋侍郎拖长声音说完,摇头笑了笑,抬手拍拍他胳膊,“也对,你年岁轻,怕是不知道的。哎……十年前一战,戍边军整个斥候营都随你父亲一齐战死了,营里一个兵都不剩——哪儿还有什么需接济的人呢?我看是有人起了发横财的心,要假冒那死光的旧部来坑你的银子了。你可小心着罢,别人善被人欺。”
——死光了?裴钧闻言神台一凛,只面上还镇着笑意:“哟,竟是这么个境况,那倒多亏今日来问过您了,不然可不得被人骗了去?”
“这事儿从前也不少。”蒋侍郎摆摆手笑,“前些年还有装作前朝公主的后人,四处骗银子说助他复辟后要给人封侯的,也有说是孔老夫子千年未死要凑钱办学堂的——嗐,这事儿你去问老崔,可逗趣儿,那人连四书哪四书都不知道呢。”说到这儿他笑意又一顿,再看了眼裴钧手上的刺青花样道:“哎,不过这花样儿倒画得很精巧——寻常人也不大有知道斥候营行序的,指不定真与从前有些干系。眼下多事之秋啊,子羽,你最好也留心着查查,可得仔细别被害了,那牵扯可就大了去。”
“可您说那营里的人都死光了,晚辈可打哪儿查起呀?”裴钧就着他的话问下去,“萧老将军又不在,当年戍边军中也作古的作古、流散的流散,找起来该跟没头苍蝇似的,蒋老您可给指条明路罢。”
“要么你先查查这行序?”蒋侍郎压低声儿说,“这行序除了排人头、记名字,也还表了这兵蛋子的属地,也都是为他死后好找家亲认尸的。”他指着刺青上的第一个数道:“我就记着这该是丰州地界儿的号位,你着人往那儿跑跑去,或该能有些头绪。”
——丰州。裴钧微微点头,谢过蒋侍郎,又同方明珏、右将军告别,出了讲武堂便往皇城以南的元辰门走去。
他记得丰州地界中多有与蔡氏相交甚笃的豪强世家,其州官之中,又有蔡延的大儿子蔡沨兼任州牧与都尉,如此证据指向蔡氏,果然同姜越与他的所料不差,故此行刺之事,就算不是蔡家指使,也会是蔡氏底下的爪牙所求,若查下去,就定然与蔡氏脱不得干系——
可转念一想,这消息若由他裴钧替姜越继续查下去,恐怕会当先让蔡氏警觉他联通了晋王一脉,反倒打草惊蛇露了底,这就不美,倒不如把这消息露给姜越,让他自个儿查去,这样才能两边儿都摘出来,以为后计。
然想到此,裴钧心里却隐约有了丝道不明的动摇,更觉口中随着这动摇而起了阵回神即逝的馥郁回甘,叫他想起了头夜在晋王府的茶室里喝到的那杯奇异的花茶——还有晋王爷姜越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姜越说与裴钧相识十年来,除却初时两次少年作怪外,之后从未对裴钧有过恶意,就连邓准之事都只是警示,唯独方式过火罢了,而这样的警示若叫裴钧不快,他之后也不再做了。
这话姜越倒说得很诚恳,裴钧虽并不急于去相信,可也并非就不能去相信。因为就姜越眼下所知的十年中,要说此人对裴钧除却平日的作弄外暂无真实的恶意,实则裴钧是没有异议的。
眼下的姜越,虽确实与裴钧针尖对麦芒,但也尚未到那眼中钉、肉中刺的地步,他们二人之间所有针锋相对的恶意,确然都迸发于新政开始后的十年内,甚可说是裴钧死前的五年里。在裴钧魂魄所知的、他与姜越相识的二十年中,若要叫他相信那后十年的姜越不想他死,他是死都不信的,而他同样相信,若是换做那时的姜越来考量那时的他,就更该是同种情状。
可眼下的处境却不太确切了。因为他此时的魂虽是十年后的魂,人却不再是十年后的人,而姜越就更只是年轻了十岁的小姜越。虽然他们眼下依旧不能轻易便相互信任、结成同盟,可如果新政的局势已然不再与前世相同,那他其实也好奇:他与姜越的对立局面……还会和前世一样难看吗?
如果眼下这个小姜越所做的一切,对他都不存在真实的恶意,那他还能把对前世那个姜越的不甘与愤恨强加在这个姜越身上吗?
可如果不这样,难道他要赌一把现在的小姜越还没对他起杀意?在知道一个既定结局的情况下,如果他赌输了怎么办?他要蛀空的国权和朝政,如果本就是姜越想要夺取的,那当姜越发觉他这个虚假盟友要奉上的并非金光璀璨的权柄,而只是一截白蚁蛀空的朽木,那时的姜越还能说对他不起杀心吗?
世间之事,结局是可以改的,可他的初心会改吗?姜越的初心会改吗?如若不能,那他带着报复一切的意愿当真与姜越站在一条线上,这又同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
“裴子羽!”
肩头忽被一拍,裴钧回过神,见是崔宇来了,正狐疑看着他:“想什么呢你?叫你好几声了。怎么在这儿站着?”
“听小明珏儿说你被内阁提去问话了,我就在这儿等等你。”裴钧同他一道往外走,“内阁怎么说?”
“说让我查呗。”崔宇脸上一点儿笑也没有,一边走一边不断地理着本已十分平整的袖面,“张大人倒没说什么,听着罢了,蔡家爷俩儿话倒是多,还叫把仵作的文书都交去,要庭寄去地方查人。”
——这是当贼的果真喊起捉贼了。裴钧心里好笑,只觉姜越留了那真刺客的尸身还真是有备无患,不免心底也佩服一分,抬手拍拍崔宇肩头,稍稍宽慰一句:“你放心结案罢,晋王爷那儿倒没说什么。”
崔宇听言,确然稍稍松懈,手也不再执着袖面,只同裴钧说着官中事务往刑部走,都没再乘轿子。
路过城北街口的时候,城隍庙前头围着一大帮老百姓,挺热闹,裴钧远远一瞧,见是来了一队巫师巫婆在跳大神,一个个都带着单面手鼓、绑着腰铃,脸上带着金红的木质面具,同往年年节前跳大神的也没什么不同,可这么瞧着瞧着,裴钧却渐渐凝注眉头止了步子,看往那场中的神情也凝重起来。
崔宇回头见他停住,瞥了眼他脸色:“你怎么了?”
周遭鼓声嘈嘈、铃声急急,看热闹的百姓还大声叫着,一切都让裴钧更加想起了早上的噩梦,如此看着几乎冷汗又要下来,可他却还是未能从场中移开眼,只徐徐问崔宇道:“老崔,你断案多,应也知道些巫师、萨满的事情。”他说着,指了指场上巫师的面具,“这样的鬼脸,你有没有……见过青蓝色的?”
实则他很想从崔宇口中听出个否定的答案,这就证实那噩梦只是个噩梦罢了。可崔宇却几乎当即就把头一点,用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说:“见过啊。”
裴钧当场几乎心都跳漏了一拍,却听崔宇还继续无喜无怒道:“萨满都是邪灵通神的玩意儿,你说的青蓝脸就更邪,朝廷早就明令给禁了。青面黄毛黑角的,那是粟克萨满,若是求他什么,没的命都会赔进去,东边山村里就常被萨满闹出命案,查起来也麻烦。你若要求个什么心安,拜拜庙子也就得了,千万别同萨满扯上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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