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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好好做个奸臣 (书归)


  “朕是个皇上,难道连酒都不能喝么?”姜湛提高了声来撒开胡黎的手,瞥眼周遭宫差道,“你只管拿酒来,叫他们都退下,容朕一个人静静。”
  胡黎眼见他独自走入紫纱屏风后坐下,望向这清瘦孤独的背影也是一叹,没法同他再争,只好着小太监去取酒过来。
  逾时,酒取来了,姜湛倚在金龙宝椅上三两盏下肚,神思渐渐松软一些,双目望着御案上的金鸡镇纸一黯,眼下陡然有些发红。
  他继续倒酒饮酒,听闻胡黎报说贵妃请安也全然不顾,只将一壶酒都饮尽,又唤人再拿第二壶来。
  也不知多少时候过去,他听见有人在外禀报,说是翰林送来了新的风颂注录。一时胡黎出声回拒,他却茫茫然止了胡黎,想起什么般,高声问道:“翰林的人来了?”
  胡黎的人影在他面前晃动,声音也传来:“皇上已醉了,奴才叫他明日再来罢。”
  “不不不,”姜湛即刻抓住他手臂摇晃道,“朕在等他,你叫他进来,快,叫他进来……”
  一时眼前的灰黑人影都散去了,姜湛模糊的双眼中显出了崇宁殿光亮的宫门。宫门正正地对向他,天光上好,夏风微热,这不是冬日,没有碎雪,他却看见那光亮的宫门正中行来了一袭青衫的影子,走进来,端端向他跪下道:“微臣翰林编修——”
  “你来了!”
  姜湛已然起身奔入他怀中,忍着眼底的赤红紧紧勒住他腰身,仰头捧着他面庞,吻上他唇角:“你终于来了……”
  “吱呀”一声门响,钱海清摘下头上乌纱跨入忠义侯府,一路小跑奔向后院,面带喜色地大喊:“师父!师父!”
  庭中池塘里的荷花开了,红粉相间。莲叶底肆意游动着艳色的锦鲤,被他的影子惊起一散。
  后院里,裴钧正同姜越坐在石桌边上,梅林玉手里捧着个红木盒子立在他们跟前,面有戚戚地缓缓将盒子递给裴钧。
  裴钧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合上了,抬头问他:“你爹你姐夫到处都没找着,你这是打哪儿挖出来的?”
  梅林玉收回手来背在身后,哼唧:“我搁你家里了。”
  裴钧登时哭笑不得,看着他那一脸红肿,摇头叹了声:“得,怪我没想到。回头我给你爹送去,你这段日子就甭回大宅了。”
  梅林玉又似哭又似笑道:“还是哥哥疼我,我——”
  “我不是疼你。”裴钧把盒子放在桌上,瞥他一眼,“我是疼你爹。”
  恰这时,钱海清的叫声传来,裴钧与姜越回过头去,只见钱海清穿着一身从五品文臣的补褂奔进后院游廊来,扶着柱子喘着气,双眼瞪向裴钧喜道:“师父!您醒来了!”
  “哟,这不是钱司丞么?”裴钧胳膊向后靠着石桌的边沿,抬眉打量他,“昨夜不见你回府,我还道你是飞黄腾达忘了我这师父呢。”
  “徒儿怎敢!”钱思齐一手抱着乌纱帽,慌慌提着袍子走到他面前跪下,磕了个头道,“师父教诲有恩,徒儿再世难报,只是这缉盐司新立,衙门开在南城坊里,路实在远,昨夜事儿晚不好回来,我便在司部睡了一宿,今儿一早听说师父上朝了,这便火急火燎赶回来瞧瞧。”说完问裴钧道:“师父伤重,眼下可还有大恙?”
  裴钧拍拍身边的石凳子,唤他起来道:“也就这样儿,养着罢了。你见过晋王爷。”
  钱海清又赶忙问了姜越安泰,爬起来坐在裴钧身边。梅林玉见此问道:“那我坐哪儿呀?”
  裴钧斥他:“你边儿上站着,没你说话的份儿。”
  梅林玉遂委屈巴巴往他身后站了些,双眼望向姜越,目露恳求。
  姜越轻咳一声,垂了眼笑,向裴钧道:“梅少爷也站了不少时候,眼下商印找着了,便也叫他坐下喝口茶罢。”
  裴钧听言看了看梅林玉,梅林玉赶紧冲他眨眨眼。一时裴钧心里也软了三分,便道:“坐罢。”又眼见梅林玉一坐下就抬手要拿他桌上的茶,忙一掌拍在梅林玉的猴爪上:“这茶你可没份儿喝,要喝你自己倒白水去。”
  梅林玉收回手来吹了吹,悻悻望着他杯中绯红的茶汤,咽了咽口水,转而还是提壶给自己倒了杯白开。
  裴钧不再管他,只转头向钱海清吩咐起正事来:“缉盐司新立,一切事物从头开始,也算委屈了你。眼下张三也当入刑部了,你这几日便准备一番,等着不日同他动身乘船罢。”
  钱海清赶忙应下,问:“张断丞确凿能入刑部么?”
  姜越道:“内阁如今已不是蔡氏独大,皇上多有倚靠张家。刑部乃一国法司,掌天下刑名,将儿子送入刑部、成为尚书,是张岭毕生心愿。无奈其长子张和志在游学诲生,不在朝堂,是故他便将一己宏愿强加在张三身上,如今终有机缘,一定会极力敦成此事。”
  “而此事需要朝中票议,他又需要我的表票。”裴钧接过姜越的话头,向钱海清道,“所以就算蔡延不想放了裴妍,张岭也不会助长他的威风,甚至更有可能帮裴妍一把。”
  钱海清恍然:“原来如此。那师父不日便能接姐姐回府了?”
  “我我我,我去接!”梅林玉捧着杯白开水举手道。
  “你还有别的事儿做呢。”裴钧一把拽下他手来,端起桌上花茶,徐徐道,“你得把那大船备好,咱家的娃娃们要出去办案了。”


第110章 其罪六十七 · 灭口
  五日后,瑞王一案重开审理,三法司应内阁决议,再度提审裴妍与瑞王之妾秦氏。
  裴妍其时虽狼狈憔悴,在堂上与官差对答却还神思清明。可反观秦氏,虽同为女子,入狱时日尚不比裴妍多,此时却已手足重伤、不况人样,早没了花容月貌被纳入王府的神气,对官差讯问皆唯诺称是,与裴妍同堂审讯,也再没了当初的胆子矢口诬陷裴妍。
  退堂前,她画押认了因妒误害瑞王一事,经由法司确谳,处了秋后问斩,其供词真乎其真。参与会审的御史台加上刑部,票议压过了主审法司大理寺两票,一同支持了裴妍的释放——这不仅意味着裴妍沉冤得雪、重获自由,也标志着裴党士气的回温、三法司中蔡氏掌控下大理寺的被孤立,以及蔡氏在朝中地位的飘摇。
  五日后的早朝上,此决议下放,薛太傅代内阁令大理寺在十日后交付文书、释放裴妍。大理寺卿领旨后,蔡延在内阁首座沉默不言地看向裴钧,目光一如毒蛇般阴寒。
  接着,赵太保主持了朝臣对张三入主刑部的票议。票唱到裴钧,裴钧抬头恰见张岭转开了看向他的目光,于是他在一众官员的侧目看顾下显出些犹豫不决来,最后在司礼监的再三询问下,才终于唱了表票。
  至此,众朝臣皆以为他表票是因裴妍昭雪而还张岭一个人情,却不知张三获入刑部、成为了开朝以来最年轻的刑部尚书,本就是他与姜越最初的期望。
  散朝时,裴钧望向金殿上依旧空空的龙椅,眉头淡淡蹙起,一边想着裴妍那被权势换来的沉冤得雪和李存志案的不了了之,一边与姜越走出司崇门去,在初夏的日头下叹息:“这法、制二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姜越转头看向他,听他接着感慨道:“自打裴妍入狱、李存志进京,至如今两案告结,一晃三、四月过去,我们看似是在法中求存,可最终替他们摘脱冤抑的,却从不是法,而是权。李存志的案子胜了,他却没活到看见,南地灾民所求的公正与偿还也迟迟无果,他儿子还得回去笑着磕头受朝廷的封赏;裴妍眼下虽放出来了,可最后一根压垮大理寺的稻草,却不是法司明辨曲直,而是你我向蔡延不断施压后,给了张家一个饵,梅六又盗了商印。”说到这儿他语带嘲讽地笑了,“姜越,有时候站在朝堂上看这天下,我总能觉出份儿凄凉。”
  二人走向京兆司方向,入了闹市,姜越引他避开车马贩子,看向他问:“何种凄凉?”
  裴钧苦笑:“人自古立法立制,为的是叫百姓有法可依、叫政事有迹可循,那为的该是更好的日子罢?可如今我却愈发觉着,这法、制二物原本无情,无非是朝廷的爪子而已——朝廷想往哪边拨,便往哪边拨,一次一次地,这爪子越磨越利,那百姓不过是这利爪之下的尘土罢了。利爪不止,尘土何以落地?”
  姜越深思一时,叹道:“若将百姓比作尘土,那朝中有以尘土为弊者,自也有以尘土为先者。前者只图一己之利,后者却是对天下人心怀悲悯。裴钧,我们如今所想的,便是磨平这利爪,让天下得以尘埃落定。”
  裴钧听言莞尔,心中郁结稍纾,回看姜越一眼,听姜越又问:“你方才望向龙座皱眉,可是忧心宫中生变?”
  裴钧道:“不错。姜湛心思阴鸷,此时越是没有动向,我怕越是会有大的动向。”
  姜越接他此言道:“今晨宫门戍卫说,内朝近日陆续召见了京关四地的武将。”
  “武将?”裴钧微微皱眉,“这么说,姜湛已经开始思虑调兵了。如果他是想调兵拱卫京师,必定先令兵部派粮,我们会提前知晓,如此倒还不怕。怕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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