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嬷嬷叹了口气:“先将跪礼学完,宴席上的礼仪,咱们进屋学。”
阿清一听,立马乖觉的行了个标准的跪礼,嬉笑道:“桂嬷嬷,甭管什么礼仪,您尽可说来,我听一遍,就学会了。”
桂嬷嬷也是觉得这人好生聪明。言行举止间,又与薛清少爷极像,尤其是那双细长的眼睛,似是洒满星辰。且这人样貌生的极好。若不是知道薛清少爷故去五年了,桂嬷嬷甚至会在恍惚间以为,他就是薛清少爷。
可惜,故人难再回。
想至此,桂嬷嬷也不禁有几分怅然。
寻思着,少将军这么多年孑然一身,若是这阿思能讨得少将军欢心,也不失为一件幸事。人啊,哪能总陷在回忆里呢,总归要往前看的。
顾亭和顾平躲在一边儿偷瞧,顾亭是怎么看阿清怎么不顺眼,他哼哼道:“爹,你瞧他贱兮兮的样子,以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能入了咱少将军的眼,少将军又不是瞎的,他这点儿小心思,岂能瞒得过少将军。”
顾平深深的看了阿清好几眼,道:“顾亭啊,你平时多注意些,若他这人老实,留在少将军身边,也未尝不可……”
“爹!这哪行呢,少将军是阿清少爷的!”顾亭拔高了声音。
顾平一巴掌拍在他脖颈子上:“你小声点儿,非让人知道你偷窥是不。”
话音落,一道暗器凌空飞来,顾亭眼睛一眯,徒手接住那暗器,定睛一瞧,是双绣花鞋。
“老不休的,敢来老娘这里偷窥,滚!”
顾平父子二人脸上红白交加,精彩纷呈。阿清瞠目结舌的看着刚才还一本正经的桂嬷嬷突然大展神威,那父子二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赶忙殷勤的给桂嬷嬷竖了个大拇指。
“女中豪杰啊!”
————
顾衍从阿清房里出来,总觉得有几分心绪不宁。他无意识的摸了摸耳朵,似乎还有余温尚在。
他烦躁的加快了步子,不知不觉的,走到了衍清苑。
他抬头,在一片白蒙蒙的视线中,看到了那个红色团子。
“阿清,以后你和阿贵就住在这里吧,虽说院子小了些,可离我的芙蓉院很近,你瞧,从东边院墙翻过去,就是芙蓉院了。”
阿衍一脸欣喜的拉着阿清,自小只有顾亭那个憨货陪着他,父亲母亲待他又极为严厉。他每日的生活除了念书就是练武,还要秉持什么君子端方。枯燥至极。
如今可好了,他有了个漂亮的小弟弟,可爱极了。
“阿清,你觉得你的院子叫什么好呢?”阿衍温柔的哄着他。
阿清手里握着一根冰糖葫芦,含糊道:“既是我和阿贵住的院子,就叫清贵院好啦。”
薛贵是薛家的家仆。
听少爷这么说,薛贵腼腆的笑笑:“少爷,这不好的,阿贵只是个下人。”
阿清舔了口山楂,酸酸甜甜的,他愉悦的眯了眯眼:“那要叫什么呢?”
阿衍道:“不如叫衍清苑好了。”
阿清抬起黏糊糊的手,伸到薛贵跟前,薛贵拿帕子替他擦了擦。
“少爷,衍清苑是个好名字。”
阿清点头:“那就衍清苑好了。”
顾衍勾了勾唇角,进了衍清苑,扯下了蒙着眼睛的布带,入目便是一座二层小楼。
“我和阿贵住的屋子,叫清贵楼吧。”
红色团子似乎对清贵二字异常执着,阿衍不高兴的皱皱眉。
薛贵小心的扯了扯阿清的衣摆。阿清反应了一瞬,凑到阿衍身边:“那叫,清楼?”
只见阿衍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一片,他别扭的转过身:“叫清阁!”
☆、第 8 章
阿清的身份,已经被芙蓉院的小厮们默认了。虽然还没有正经名分,可瞧人家夜夜都往少将军房里去,这不是受宠是什么!
一时间,就连整个将军府,都当阿清是芙蓉院的半个主子了。
“阿思,这是少将军送你的衣服。既然成了少将军房里的人了,也不能穿的太寒碜。没得丢了咱将军府的脸面。”顾亭气哼哼的将一叠衣服放到了阿清的床上。
“换好了,赶紧去少将军房里,少将军等着呢。”
阿清觉得,似乎每次见到顾亭,这人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顾亭,是不是你家金子被谁挖了啊?”
顾亭:“???”
阿清努努嘴:“瞧你整日黑着张脸,我都瞧见啦,你头上,乌云密布的。哎,年轻人,你要听我一句劝,爱笑的男人,运气不会太差。你整日这般……”
顾亭捂上耳朵:“你闭嘴!”
阿清嘬嘬嘴:“行吧,也是个倔强的。”
“阿思少爷,水打好了。”包进利落的拧了帕子递给阿清。
阿清擦了把脸,任由包进替他穿衣裳。
“小包子,你今年多大了?”
“奴才十四啦。”
包进生的白白胖胖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还有两个小梨涡,喜庆极了。
阿清道:“黑面神虽说脸黑了点儿,这挑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整个芙蓉院,我就喜欢你这样貌,让人看了就开心。”
“奴才可比不得阿思少爷样貌好。”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阿清本就英俊,就是随便套个麻袋,也能穿出气度来。这会儿穿着靛青色束腰窄袖便袍,倒是趁的整个人愈发清隽,淡淡月光映衬下,好似画中仙。
连顾亭见了,也挑不出半分瑕疵来。
就是可惜,顾衍是个瞎子。捯饬的再好看,人家也看不见啊。阿清兀自腹诽。
其实顾衍找他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关于宫里的事项,他早两日便熟悉过了。
此后每夜,顾衍都招他来房里……
跪着。
没错,就是跪着。
他也不与自己说话,只自顾跪坐在案前看书。阿清素来是个爱凑热闹的,这夜夜在他房里跪上两个时辰,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所幸顾衍是个瞎的,他跪累了,就躲个懒儿,往暖榻边儿上一栽歪。反正他也看不见。
阿清临来时,顺手扯了个话本子,这话本子许是有些年月了,里头的故事乏善可陈。
讲的是穷书生寄居富贵亲戚家,与那府上的小姐情投意合,无奈身份低微,身无分文,这亲事告吹。穷书生为博佳人,奋力读书,终得状元迎娶美娇娘的故事。
当然了,这种话本子,往往都是这般虚幻的美满结局,他倒是未曾见过哪个话本子写了才子佳人相濡以沫儿孙满堂。
阿清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挤出了几滴眼泪花儿。他轻轻捶了捶膝盖,瞧着外头月上中天,再有一刻钟,他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脱衣服,去床上!”
阿清正琢磨一会儿叫小包子给他寻个暖袋来捂捂膝盖,忽听一道低沉的声音,倒是吓了他一跳。
他左右环顾,最终确定,少将军是在跟他说话。
“还不快去。”
阿清反应过来,知道是长公主来了。
他倒也不含糊,毕竟是拿了钱陪人家演戏的,他得敬业。
才刚钻进被窝,随后一副结实的身躯也跟着钻了进来。顾衍除去素白里衣,露出坚实的胸膛。
只见他前胸后背,俱是伤痕,没有一处好地方。那伤痕有些红肿,似是旧伤未愈,便又添新伤,反反复复,虽伤口不深,却十分折磨人。
阿清心脏猛的一抽,抽的生疼。
演武场上那抹孤寂凄凉的背影又浮现在眼前,他颤抖的抚上他的脊背,微凉的手指轻拂过那些伤痕。引得顾衍浑身战栗。
他蒙着双眼,其他的感官便异常敏锐。阿清这样撩拨,让他沉寂多年的心,忽地掀起一浪狂潮。
他抓住阿清作乱的手,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透过那白色布带,阿清甚至能看到顾衍清澈的眼眸,就像梦里的白衣少年一样,有一双似太阳般明亮且灼热的眸子。
阿清忽然想看看,想看看这双眼,是否真的和梦里一样。
他鬼使神差的抬起另一只手,一把扯掉了顾衍眼睛上的布带。
猝不及防的,他撞进了一潭冰冷幽深的湖水。
没有光亮,没有神采,这双眼,如枯井无波,死气沉沉。
一瞬间的错愕惊讶过后,顾衍眯起危险的眸子,修长的手指钳住阿清的脖颈。可对上阿清狭长的眼眸时,他却忽然下不去手了。
“阿清……”
门被大力踹开,随即便是嘭的一声,伴随着稀里哗啦的清脆声响。
是桌子被掀翻了。
“妖孽!妖孽!”嘉仪歇斯底里的吼叫,全然没了半分公主威仪。
纱帐遮挡着,只影影绰绰的看到两具交缠的身体。若非宋姑拦着,嘉仪必定冲到榻前,将那祸害从床上打出去。
嘉仪这么一闹,帐内适才弥漫的一股旖旎瞬间褪去,顾衍迷离的眼又恢复一贯的清冷。
他起身穿上里衣,挑开帘子,懒洋洋的往外瞧了眼。
“母亲,深更半夜,您这样闯进来,未免有失体统。”
顾衍眼眸深邃,似寒冰利刃,看的嘉仪心口一跳。
自从五年前,顾衍对外宣称眼疾复发,蒙上布带的一刻起,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