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位老汉,坐在那里抽着烟袋,身边放着一担柴。
他见阿清在碑前驻足,便问了句:“小友可是顾家军的熟人?”
阿清摇了摇头:“我也不记得了。老先生知道这里发生过的事儿?”
那老汉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自顾说道:“五年前,大齐就快打到土城了。虽然顾家军已经将百姓迁移到临安城。可毕竟临安城不是自己的家。我们的家,就要被大齐的铁蹄踏破了。”
“大家都以为顾家军要守不住了。没想到,薛清小将率领五百顾家军士,深入穆兰山,拖住了大齐五万主力大军。为顾家军争取了时间,等来了明家援军,共同破敌,击退了大齐,保住了土城。”
“哎,五百人对五万人啊,想想就知道有多艰难。可薛清小将愣是拖住了大齐整整一天一夜。这谷口,是他们决战的地方。薛清小将力战不退,被大齐兵士万箭穿心。为泄心头之恨,连尸首都不放过。扒了皮拆了骨,就挂在谷口风干……”
“你听,穆兰山的风声,是薛清小将在哭泣啊。他那时候,才十八岁啊,该有多疼啊!”
老汉说着,抹了抹眼泪。
“顾家军都是好样的。可圣上说,他们打了败仗,伤亡惨重。要明家军接替顾家军,镇守土城。顾家军撤走那日,土城干干净净。我们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这样军纪严明的队伍,就这样撤走了,我们土城百姓,都很想念啊。”
“后来,有人无意中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木头刻的碑,上面用血写了‘顾家军’三个字。风吹日晒,木头眼看着就要断了。是乡亲们凑了钱,换了块石碑,请了当地最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刻上这顾家军魂四个字。”
“每年清明,我们都会来这里祭拜。让他们知道,他们没有白白牺牲,世人没有忘记他们的功勋。”
阿清的眼睛酸涩无比,未等眼泪流下,便被这强劲的风吹干了。
老汉说的这些,竟让他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他闭上眼,便是漫天黄沙下的凄风血雨和将士们惨痛的哀嚎。
无尘盘膝坐在墓碑前,手握佛珠,一遍一遍念着往生咒,直到这山谷中的风势渐渐缓和。
“阿清,你可有想起些什么?”无尘小心翼翼问。
阿清摇了摇头:“只要去回想,我的头就会很痛,像要炸开一般。”
“那就不要想啦,师父说了,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哎呀,我们出门许久,身上带的钱都花光了,我们就要没钱住客栈了,不要想这些了,还是想想怎么赚钱吧。”
无尘成功岔开话题,阿清一拍脑袋:“可不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还真是个问题。”
“那我们赶紧走吧,老先生说了,可以去他家里借宿一宿。咱们明日再启程,趁早到下一个城镇,我置换些旧物,换些银钱。哎,还要存着钱,给你买药,生活啊,总是诸多苦难。”无尘小嘴叭叭道。
“诶,你放心,等我熟悉了这花花世界的生存规则,自会赚钱养活自己。到时候,赚了大钱,我跟你一起,给你庙里的菩萨塑金身,权当我积德行善了,如何?”
无尘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施主真乃善人哉。”
☆、第 58 章
梦境由过去的凄惨,变成了后来的鸟语花香。他和无尘走过名山大川,看过秀丽山河。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世间人情冷暖……
从再次踏入上京城的那日,梦境似乎又重叠了。他无数次的梦见和顾衍吃汆丸子时,如意楼门前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背影。
是他!
“阿清的脉象趋于平稳,甚至比从前更加有力。”
公孙简日日都来给阿清把脉,观察他的情况。“这样看来,他的身体已经好转。相信过不了多久,人就会醒来了。”
顾衍自那日被无尘嫌弃邋遢之后,日日都会将自己清洗的干干净净,坐在床前陪着阿清。
公孙简也终于松了口气。
那样的少将军,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着实吓人。
十里亭风波过后,成康帝速速派人追查那些人的下落,几番查探之下,发现这伙人,是受命于一个叫周严的谋士。而这个谋士,是二皇子府的幕僚。
“李总管,这事儿,你怎么看。”成康帝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看似漫不经心,但跟随他几十年的李总管知道,圣上的怒火,已经达到了极点。
因为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主意打到薛清的身上。
“南唐豫王死前说,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依老奴看,他们这些人,应该在很多年以前,就秘密联合在一起了。靖南王府事发,只是一个开始。此后的土城被围,西陇进兵,都是他们一环接一环的计策。他们的目的是,除掉圣上和太子最有力的支持者,进而扶持自己的势力。”
“当年明家军能轻易击败大齐主力军,或许是他们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若不然,大齐胜利之师,岂能轻易退兵。”
成康帝点点头。“你啊,真是一只老狐狸。”
“不敢当不敢当。”
“那你说说,眼下太子复位,老六被幽禁。他们在过去那几桩事中,也折损了不少人马。既然所图不小,此时就该继续韬光养晦,怎么就突然忍不住,跳了出来呢。”
“这……或许跟薛小将军回来了有关。他们挟持长公主,为的是薛小将手里的神弓巨弩。他们忌惮这东西。”
“你这样说,倒也不无道理。朕倒是真的迫不及待想知道,背后算计的人,究竟是谁。”
“圣上稍安,鱼饵都煨好了,就等鱼儿上钩了。”
————
“先生,你不是说事情做的很隐秘么,怎么就,怎么就被人察觉了。父皇现在已经盯上我了,这可怎么办啊。”
李端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母妃在宫中什么都打探不到,也不知道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就像一团乱麻,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咱们就是想找人疏通疏通,都无从下手。”
周严始终阴沉着一张脸:“殿下,这种时候,您急也没有用。既然事情一团糟,索性就什么都不要理会。殿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现在不犯错,圣上就抓不到咱们的小辫子。”
“再者,圣上虽然盯上了咱们,可没有动手抓捕任何一个皇子府的人,说明圣上手里没有充分的证据。殿下若是自乱了阵脚,万一行差踏错,可就是万劫不复啊。”
李端本就是个有勇无谋的人,这些年能有今日,全靠周严和周家人。
“对,你说的对。幸好有你在啊。你放心,等咱们渡过此劫,我会书信一封给外公,让他将你改在舅母名下,跟表兄一样,有周家嫡子的名分。”
周家嫡子。周严半低下的头遮掩了他眼中浓烈的恨意。周家世家大族,等级森严,嫡庶之间,就像隔着一道天堑。
周家枝繁叶茂,人丁兴旺,最不缺的就是庶子庶女们。对于这些世家来说,只有嫡系才是真正的周家人。
他们这些庶子庶女们生来就是给他们当奴才使唤的。若不是自己有些谋略,被送到二皇子身边当个幕僚,恐怕此时还在周家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他永远记得他的生母,身份卑微,连府上管家都不将他们母子放在眼里。那时他便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站在最顶端,看着这些平日里骄傲的世家嫡子,在他脚下求饶。
“那就多谢殿下了。”
李端心急火燎的,并未听出周严这句话中带着森森寒意。
想着每次出事儿,都是有周严在,每每都能化险为夷,这次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便往府上小妾的房里快活去了。
二皇子妃在房间等了一夜,都没等来李端,脸上尽是失望失色。
直到天明,李端才一身轻松的回了屋,看见皇子妃,便气不打一处来。
“真不知道你那好弟弟是怎么想的。叫他在朝中结交大臣,他不干。叫他在尚武堂笼络人才,他也不干。撮合他和吏部尚书家的闺女,他还是不干。这回倒好,居然跟着尚武堂那帮人一起,坏了我的好事。你说说,他到底要干嘛!”
“殿下息怒,明钰他还小,他……”
“你快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可瞧不上我呢。这回太子复位,他怕是巴不得呢。呵,你可别忘了,没有我,就没有你们明家今日。明毅镇守北疆这机会是怎么来的,你们可要好好记得。”
皇子妃脸色煞白,脚下一个踉跄。
“再给你一次机会,叫明钰接近薛清,拿到神弓巨□□。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
明钰本想来府上看看姐姐,却被他听到了这样的话。当年的事儿,他并不知情。无论事后怎么询问,父亲都闭口不谈。
如今听二皇子这样说,当年明家军接替顾家军,果然有猫腻。
“二殿下,你倒是说说,当年,是怎么回事儿啊?”
李端也不知道怎么的,对这个明钰总是有点儿怕怕的。这人别看年纪轻轻,却终日阴着一张脸,好似谁欠了他钱似的。早两年,有人在背后说了几句明家坏话,明钰知道了,当场就把那人给揍了,到现在,那人还瘫在床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