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又飘起鹅毛般的大雪,凤清穿着一身绯烈如火的红衣,一步一步来至一座孤坟旁,墓碑上没有刻任何字,雪将隆起的黄土覆盖在一片洁白之下,凤清缓缓坐了下来,他伸出颤抖的手轻抚墓碑,那双眼眸早已没了当年的风采,他勾唇笑了笑,柔软了目光轻声道:“蛮牙子,你在奈何桥边再等等我,凤清很快就下来陪你。”
千山暮雪,孤鸿掠过天空,只留下凄凉哀怨的鸣叫声,凤清靠在墓碑上,仰头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泪水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地渗入灰白的鬓发里。
大雪白了他的头,也白了整个世界。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商烈王四年一月,倾上卿凤清率领十万倾兵镇守曲阳,楚墨联军于曲阳城外安逸扎寨。
倾王惠文知大势已去,连夜带着满车的黄金珠宝,携家眷慌忙从曲阳城北门逃离。
“快些!再快些!”惠文不住地催促车夫。
车夫埋怨了一句,扬鞭抽了马儿一下,马儿长嘶一声,鼻息见喷出的热气很快便凝结成白雾,马蹄在官道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惠文看了眼东方天空中闪烁着的长庚星,焦急地不断催促道:“快些!给寡人再快些!”
马儿突然嘶鸣了一声,车夫猛地一拉缰绳,巨大的冲力将惠文猛地往前一推,他的脑袋撞在了车门框上,很快便肿起一个大包,惠文怒气冲冲地掀开帘子,正欲破口大骂,在看到马车前的情境时,他愣住了。
凤清身着绘有凤凰图纹的朱红华服坐于马上,他的身后是一纵队骑兵,只听得凤清笑道:“王上,您这是要去哪?”
一股恶寒从惠文脊梁骨涌了上来,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以为凤清是来护送自己,当下慌忙道:“快!护送寡人离开曲阳!”
“这凤清可做不到。”凤清笑了笑道。
“你要作甚?!”惠文看着一袭红衣的凤清翻身下马,唇边带着笑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他失声喊道:“凤清你要谋杀寡人么?!”
“说的没错,我就是来取你狗命的。”凤清耸了耸肩。
“混账!”惠文额头冷汗淋淋,他一拍车厢壁怒吼。
凤清转头道:“给我把倾王请下马车。”
“诺!”他身后的两位近身侍卫纷纷翻身下马,迅速上前,架着惠文的胳膊将他拖下马车摁在地上。
“你、你要干什么?别杀我,黄金珠宝都给你,通通都给你,你要什么尽管和寡人说,别杀我!”惠文挣扎求饶。
凤清恍若未闻,他上前缓缓拔出短剑,松手将剑鞘扔在一边,蹲下身道:“在你杀了景明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明白,迟早有一日会死的比他还惨。”
“不,不,凤清,你不是说不为景明报仇么?!”惠文的身体抖动和筛糠一样,他颤声道。
“在你当着我的面将景明分尸烹煮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我忍着喝下的那碗肉汤足以让我将你千刀万剐?”凤清抓着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在你下令将景明乱箭射杀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在秦城立下毒誓要让惠氏灭族?”
“饶命啊,凤上卿!”惠文连连摇头道。
“嗤——一只狗而已。”凤清将他扔在地上,站起身道:“惠文,我要先挑断你的脚筋,再挑断你的手筋,然后捣烂你的眼睛,最后一道一道将你凌迟。”
灰蒙蒙的天际间,是谁的惨叫声响彻云霄,惊起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向一望无际的苍穹,雪又开始自天空中飘落,一开始还只是小小的雪花,后来越下越大,北风卷着鹅毛般的大雪在天地间形成了一道茫茫的雪幕,凤清浑身是血,那是惠文、惠瑜以及他们的妻儿的鲜血,凤清仍穿着那件绯烈如火的红衣,未束冠,墨色的长发尽数披在脑后,他手里的短剑还在往下滴着血,顺着他的脚印,在冰天雪地中留下一行孤单的印记。
“蛮牙子,凤清来找你了,你要是敢记不起我,我定要你好看。”凤清看着墓碑,柔声道。
扬手抬臂,毫不犹豫划向自己的咽喉,一缕细长的血丝顺着他白皙的脖颈缓缓淌下,凤清晃了晃身子,扑到在地,他缓缓爬向墓碑,那双凤眸缓缓闭上,眼角的最后一滴泪滑落。
蛮牙子,你在黄泉路上走慢些,凤清来陪你了。
第57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
史书记载,商烈王四年一月底,倾国上卿凤清将倾王惠文满族虐杀后,于一无字碑前刎颈自杀,史学大家司马仪对其评论:“凤清之人,本应如凤鸟翱翔九天之上,却甘愿为一人放下心中之宏图大业,其情可畏,然终是为犀首景明滥杀无辜,其人可悲。”
自此,中原只剩下楚、墨两强矗立乱世之中,陈、姬、宋卫等国因连年征战,国力萧索,于两强夹缝之中苟延残喘地度日,商烈王继位才不到五年,雄霸中原的两大强国便在顷刻间灰飞烟灭,诸侯王纷纷敛声屏气,生怕喘错气,说错话后被楚灭国,中原地区压着一股沉闷的死气,好在自倾国被灭国后,楚、墨两强国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诸侯王们纷纷长舒一口气,转头去休养生息了。
楚云祁依旧于楚宫中每日种下一株兰花,而今已经将大半个楚宫种满了,每日作画的习惯他也仍有保留,不知不觉间为苏珏所作的画堆起来已经如半人高了。
岁月不等人,自他继位算来已经快二十年了,楚云祁和苏珏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眉眼还带着青涩的少年了,魏太后和卓氏早已是老眼昏花,年过六甲的老人了,楚平之子楚坤也已十七八岁了。
魏太后驾鹤西去的那天正好是楚将军白起与凤凰公主阿笙的大婚之日,老太后临死前嘱咐说,笙儿的婚礼照常举行,切莫让她这将死之人冲了喜气。
静泉宫,侍女们敛声屏气,沉默着站在殿内,楚云祁跪在魏太后榻前,魏氏吃力地睁开眼,抓着楚云祁的手,费力说道:“娘从未怪过你,我儿是娘这一辈子的骄傲。”
“娘……”楚云祁握了握魏太后的手,眼眸闪了闪。
魏太后看着他笑了笑道:“待娘死了,将我葬在芷阳瞿河边上,我答应了一个人来生要嫁给他做妻子。”说完,魏太后便面带笑意地缓缓闭上了眼眸。
“好。”楚云祁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很轻,唯恐吵到熟睡的母亲。
商烈王四年三月三日,楚魏太后驾崩,归葬芷阳瞿河边,谥号楚宣太后。
楚宣太后一生为楚,虽为女儿身,却功在千秋。
墨国国都咸宁。四月春风似剪刀,将咸宁街头的柳树裁剪的袅娜多姿,万条垂下绿丝绦,远远望去恍若一团绿雾。
苏珏焚香沐浴,于书房内静坐,他将楚云祁为他做的琴轻轻放在膝上,柔软了目光,素手轻拨,悠扬空灵的琴音于指尖漫延开来,一曲《思君》千回百转,于平淡中愈演愈烈。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公子,墨王宫传令,召公子即刻入宫议事。”曲云的声音在竹木外响起。
苏珏皱了皱眉,他将手放在琴弦上,淡淡应道:“知道了,这便过去。”
半个时辰后,墨王宫偏殿。
“昭文拜见我王。”一身白衣的苏珏拱手行礼道。
“相国请起。”黎漠上前扶住他道。
“王上唤臣前来所为何事?”苏珏问。
“寡人意欲讨伐楚国,相国以为如何呀?”黎漠说这话的时候,鹰一般犀利的眼眸紧紧盯着苏珏。
苏珏皱皱眉,问:“何故要攻伐楚国?”
“因为这天下只能是一人的天下,而相国也只能是寡人一人的相国。”黎漠勾了勾唇角,笑道,眼底却没半丝笑意。
“王上所说,昭文不明白。”苏珏拱手行礼道。
“都说了,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相国不必多礼。”黎漠不悦地皱了皱眉。
“昭文以为我墨攻楚不妥。”苏珏淡淡道。
“有何不妥?我墨国兵强马壮,经济实力,军事实力哪点比不上楚国?”黎漠逼视着苏珏的眼眸,他突然压低声音说道:“还是说,相国不愿让楚王受一点点危险?嗯?你说是吗?昭文君苏珏。”
苏珏眼眸闪了闪,他瞥了黎漠一眼道:“王上是何时知道臣的身份的?”
“留在墨国好么?只要你肯留墨,寡人将墨国赠给楚国又何妨?”黎漠眼底的柔情像涟漪般一层一层荡漾开来,他柔声道:“那夜骑马从渭风客栈路过,明月烛火,白衣公子执卷静坐,公子眉眼如画,温润如玉,黎漠对你一见倾心,当时黎漠就在想,我墨国盼来了一位仙人,只要有他在,我墨国定能繁荣昌盛千秋永存,黎漠果真没看错,你坐镇变法,亲手将我墨国建为傲视中原的强国,我墨国的子民再也不用因为饥饿而暴死街头,公子是墨国的保护神,莫要离开,好么?”
苏珏后退一步,他拱了拱手道:“王上既知臣之身份,就该明白苏珏为何来墨,为何要变法强墨。”
黎漠摇了摇头,他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乱世早就该由一国来终结,如果没有你,等待墨国的只能是城破国灭,你选择了最温和但是对楚国来说是风险最大的一种方式来将墨国同化为楚,根本不是怕墨人如困兽般反抗,而是你不忍心,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昭文君心系苍生,只为将战争减少到最小,你在辅佐楚云祁一步步称霸中原的过程中尽可能采取最温和的方式,这么多年,你不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