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士卒们的话来说:“咱不管凤军师这么做是为了啥,只要是军师的命令,咱只管尽职尽责完成就行。”于是,从狄城到呼汗轮耶部族所在草场的一路上,都能时不时听到倾人的声音。
凤清对此表示十分满意。
漠北的天蓝的清澈,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时不时响起牧羊人悠扬的歌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余吾河水荡漾着金黄色的波光静静地在草原上流淌,所到之处留下一路芬芳,若是耐着心侧耳细听,还可听见百灵鸟婉转的鸣叫声,草原的生活不似中原那般拘束,这里的人、草、鸟,都不受任何约束,自由自在地生长着,带着生命最原始的美丽。
景明难得放下繁重的军务出来散心,这也是在凤清多次要求下,他才无奈地叹了口气答应的,他松松拉着缰绳,任由□□的赤电带着他在草原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景明——”凤清已经和他拉开一箭之远,转头见他还在后面,便拉了拉缰绳,回过身唤道。
景明抬头,呼吸一窒。
阳光正好洒在凤清的身上,草原的风吹起凤清朱红色的衣袖和墨色长发,他潇洒地骑在马上,转身回头的那一刹那,凤眸潋滟着碎光,格外生动明亮,风华绝代,公子无双。
“发什么愣呢?”凤清见他迟迟不催马赶上,只能掉转马头,待马奔至景明面前,凤清嗔怪道。
景明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慌忙别开脸,当身着绯燕华服的凤清策马过来的时候,景明有一种想要紧紧抱住眼前人的冲动,这种冲动在凤清与他越来越近的时候愈演愈烈,他只能催马落荒而逃。
凤清见状,挑了挑眉,勾了勾薄唇,凤眸微眯,神色却是难得的温柔,他笑说了句“傻子”,便一挥马鞭追了上去。
湛蓝穹顶下,身着玄黑鹰翼袍年轻将军和红衣绯烈似火的年轻军师纵马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夕阳将他们的背影拉长,清风将百灵鸟的鸣叫声带向远方,婉转缠绵的鸟鸣声仿佛在诉说着这一段不会记入史册的故事。
墨都咸宁城渭风酒馆内,苏珏沐浴后换了件金线滚边的月白深衣,他正坐在临街的窗边执一卷书仔细地看着。
带着微微凉意的晚风从开着的窗子吹进来,惹得烛光摇曳,他未束发,墨色长发随意地散在身后,橘黄色的烛光映在他白皙如玉般的脸颊旁,带着温雅。
墨公黎漠打马走过落满月光的街道,他不经意的抬头,一眼便看见了皎皎月光下,执卷静坐的白衣公子。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眉眼如画的白衣公子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撞进黎漠的心里。
物换星移,青梧老去,繁华落尽后,所有的罪孽过失都逃不过一句“相见恨晚”。
“公子,夜深了,你该歇息了。”曲云将手里端着的刚煎好的药放在苏珏手边,转过身将窗子轻轻合上。
“嗯。”苏珏伸出白玉般修长莹润的手轻揉眉心,他皱着眉轻轻咳嗽了几声,端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曲云替他掖好被角,放下床纱,便端着烛台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了。
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苏珏翻过身,白皙的手抓着被角,垂眸,轻轻叹了口气,入骨相思在如此寂静之夜显得愈发清晰。
直道相思了无意,未妨惆怅是清狂。
翌日。苏珏换了件金线滚边的白色深衣,他一边整理木案上的竹简,一边问道:“中庶子卫秦那边都打点妥当了?”
“嗯。巳时三刻派马车过来接公子入宫,面见墨公。”曲云端了药碗过来道。
苏珏点了点头,接过,仰头一饮而尽后继续整理竹简。
“主公,楚人昭文已在殿外等候。”中庶子卫秦走进墨公寝宫,振袖向黎漠拱手行了一礼道。
黎漠背对着卫秦站着,两个侍女拿过木架上放着的王服正在替黎漠穿上。
他散在后背的长发从耳边细细辫成辫子后统一用黑玉冠束在头顶,穿戴好后黎漠转过身,拿过佩剑挂在腰间道:“走吧。”
“让先生久等了,失敬失敬。”黎漠走过长长的走廊,从屏风后走出来,朗声道。
“楚人昭文拜见墨公。”苏珏闻声起身,振袖行礼道。
“是你——”黎漠瞳孔骤缩,他上前一把抓住苏珏的手腕,紧盯着苏珏道。
黎漠的手劲特别大,苏珏吃痛,只觉左手手腕像是被铁钳夹住似的,皮下骨被黎漠捏的生疼,苏珏咬了咬牙道:“在下不明白墨公此话何意。”
黎漠仿佛没有听见苏珏在说些什么,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苏珏皱眉。
中庶子卫秦也愣住了,他侍奉墨公如此之久,这还是头一遭见到他如此失礼。
他再次上下打量着这位自称是从楚国来游说墨公的士子昭文——眉眼如画,举止文雅,温润如玉,不染纤尘,恍若谪仙。
这些在他见到苏珏第一眼的时候,苏珏给他的印象,可也不至于到像墨公这样失态的地步啊。
眼看氛围僵到极点,卫秦慌忙上前,拱手行礼,抬高了声音唤道:“主公,昭子有书简要呈给我王。”
黎漠眨了眨眼眸,松开抓着苏珏的手,踉跄着后退几步,掐了掐眉心,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道:“唐突了先生,黎漠再这给先生赔个不是。”
“墨公如此便折煞昭文了。”苏珏侧身,拱手行礼道。
“先生请坐。”黎漠在面南的草席上坐了下来,向苏珏伸手邀请道。
“昭文谢过墨公。”苏惠芳再次行礼后在黎漠右下首坐了下来。
“中原强国林立,先生母国楚国更是富甲天下,先生为何不侍楚而入我墨国?”黎漠看向苏珏,那双眼眸里带着凌厉。
苏珏微微一笑道:“第一、墨公据魈、嘉之固,拥雍州之地,东出可涤荡中原,退可休养生息,具有成为强国的绝佳条件,此为地利,楚地虽万里,却无险关可守;第二、墨人发迹于西北边陲之地,百折不挠之气可畏,此为人和,楚人锦衣玉食惯了,楚军无血气;第三、墨公励精图治,乃一等一的明君,楚王年轻气盛,做事鲁莽。故昭文舍楚入墨。”
黎漠听罢朗笑道:“楚被中原孤立,已经和我墨国结为盟国,先生侍墨等同于侍楚,如此也不至于落得天下人诟病,这招着实高明。”
苏珏唇角勾了勾,对黎漠如此解读自己入墨的行为不予否认。
“那么,先生如何使我墨一跃成为逐鹿中原的强国?”黎漠收了笑容问道。
“举国上下推行变法。”苏珏道:“请墨公赐吾一名熟悉墨国的勇士陪吾走访墨国,三月后,吾拿出一套强国之法交予我王。”
“好,本公这就派遣一名我墨国勇士跟随先生走访墨国,三月后,本公在咸宁城待先生归来。”黎漠眼眸一亮,朗声道。
“昭文谢墨公信任。”苏珏起身,拱手向黎漠行大礼。
“本公暂拜你为客卿,走访墨国之资费均由本公供给,先生将此玉佩随身带着,见此玉如见本公。”黎漠从腰间解下那枚墨色玉佩交给中庶子卫秦道。
卫秦看了眼那墨色玉佩顿时脸色大变,那枚玉佩是墨人先祖女宿传下来的镇国之物,历代均有掌国者才能佩戴,现在自家主公说赠人便赠人,这着实将卫秦吓了一跳,当下犹豫着说道:“主公,这......”
苏珏扫了一眼卫秦表情,当下拱手行礼道:“臣谢过主公信任,只不过走访墨国的本意便是要体察民情,若是带着这玉佩,臣倒不好行事了。”
“就依客卿所言。”黎漠听罢便将玉佩收回,重新系在腰间,笑道。
卫秦松了口气,当下退在一旁不再言语。
入夜,一轮圆月遥遥挂在夜空中,苏珏静坐在书案旁,一卷宣纸画铺开在书案上,画是苏珏从楚云祁那里要过来的,那是楚云祁初次在醉花缘小巷遇到自己后回侯府画的。
“其雨其雨,梨园之东,有美一人。匪车之攻,胡为乎泥中?”
苏珏温柔了目光,轻声读着画旁的小篆,楚云祁当时画这幅画的时候,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呢?
“公子,行李都收拾妥当了。”曲云推门进来轻声道。
“好。”苏珏点了点头,缓缓将画卷起来,再用丝绢包好放进盒子里。
曲云的目光落在他左手淤青一大片的手腕上,脸色变了变,白皙消瘦的手腕上的那一道一道的青紫印痕异常地瘆人,他上前急声问道:“公子,你的手腕怎么回事?”
“无妨。”苏珏目光落在手腕上,淡淡笑了笑,他也不是很明白今日墨公的怪异行径,只是他现在满心装着得都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楚王,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细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曲云将药碗赌气似地撂在书案上,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嚷嚷:“无妨无妨,你除了这句话就不能说些别的了?自打我们来到这个又穷又脏的地方,你的身子好过几天?楚云祁有什么好的,值得公子你这么为他付出么?”
苏珏目光落在溅出来的药汁上略微停了两三秒后便云淡风轻地移开了,他启唇一字一句道:“人生在世,知己难求,苏珏从未如此爱过一个人,楚云祁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