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邈但笑不语。他跟琼儿方才定情,自然要多些时间独处才是。再说了,新买的房子虽说距离内城远些,但是离着道观近,方便祖母拜神不说,环境也更清幽。是个居家的好去处。
见他笑的刺眼,孙庞民恨恨磨牙:“就你这深沉心思,总有一天把人给吓跑了!”
“这就不劳贤弟操心了。”韩邈笑的大度,对身边人扬了扬下巴,“快帮孙郎君搬家,手脚麻利些。”
孙庞民“嗷”的一声,边骂边钻进屋里,收拾起了东西。韩邈站在院中,笑得更畅快了。
这次,他可是跟琼儿签了契书的。当然不是那三五年的身契,而是不限年份的商契。只要留在自己身边,就能得巨额分润,想来比身契要划算许多。琼儿如此爱财,自己赚的越多,他肯定越是欢喜,也就没心思乱跑了吧?韩邈是真心想要留住甄琼,当然要方方面面都安排妥当才好。
等祖母住下后,也要经常在老人家面前说说琼儿的好话。祖母原本就喜爱琼儿,有朝一日知晓两人之事,也不会有多气恼。至于小弟,更是要让他知道琼儿的本事才行……
韩邈心底暗自思索,仔细筹谋,却未曾发现,自己花的心思,早已超出寻常,惦念起长久来了。
戏弄了孙庞民一番,也安排好了新宅子里的大小事务。韩邈这才打道回府。谁料刚到家,就见甄琼领着沈括迎了出来。
“沈某不负重托,完成了目视表,也定出了镜片诸等,还请韩贤弟过目!”沈括拿出一大叠纸,双手递了上来。
韩邈可没想到,沈括来是送这个的。立刻接过,讶道:“存中兄家里还有病人,何必如此着急?”
沈括却坚定的摇了摇头:“那二百贯都送到了家里,更别提贱内病愈,也多亏韩贤弟一手操办。我整日呆在昭文馆,不过是个闲人,自然要把东西尽快理出才好!”
这些天,他又要照顾妻子,又要当值,时间其实并不充裕。但是韩邈的恩情,却是一定要报的。这些东西,都是熬夜赶出的,连制范本的时间都省了,可以让匠人参照镜片的厚度和弧度,进行研磨。
韩邈随手翻了两页,就颔首道:“存中兄有心了。这法子写的简单明了,读来着实省力。”
沈括写的东西,跟普通文人还有不同。重在精确简洁,还用了不少口语。只要能识文断字,都能看懂其中含义。如此,匠人们制镜时,也省却了不少功夫。
沈括略带羞愧的笑了笑:“景声不嫌文字粗鄙就好。”
他也是顾及匠人不通文墨,才写的通俗了些。如今韩邈不嫌弃,自然最好。
韩邈仔细收起了那摞纸:“我会命人尽快磨出几幅眼镜,届时还要劳存中兄指点一二。”
“无妨,我正好也有事相求。”沈括顿了顿,有些艰难的开口道,“不知贤弟能否借我几块大些的玻璃?最好厚一些,我有急用。”
“我已承诺过,玻璃可任由存中兄取用,这个自然无妨。只是此物是作何用处?”大块的通透玻璃,就是窑上能烧出的也不多。现在沈括把制镜的法子都交了,也不用研磨镜片了,为何还要用这么贵重的玻璃?韩邈难免多问了一句。
沈括长叹一声:“也是这次变故,让我幡然醒悟。这些年碌碌无为,累的家中妻儿老母都不安稳,又岂是长久之计?如今有了玻璃,得尽快制出望远镜,进献天子,搏个前程……”
韩邈还没答话,一旁甄琼已讶然开口:“怎么还要把望远镜献给天子?”
沈括正色道:“望远镜又岂是凡俗之物?用得好了,可是军国利器,自然要上呈天子!”
甄琼顿时傻眼了。他原本只想在金明池争标时,偷偷瞧一眼天子长啥样。谁料竟还能扯得这么大!
“敢问存中兄,这‘望远镜’到底是何物?”韩邈已觉出了不对,赶忙问道。
“与放大镜相仿,都是靠镜面凹凸,放大物事。只是望远镜能观的,并非纸上文字,而是数里之外的景色。一草一木如若眼前。这等利器,若是放在战场上,足能成为制胜先机。”沈括肃然答道。
他是读过兵书的,对于兵法也颇为了解。不论是西夏还是大辽,都长于骑射。而骑兵突袭,靠的就是出其不意。若是有了望远镜,几里外的动向也能看清楚,战场上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顿了顿,他又转头对甄琼道:“若这望远镜真能如小友所说,可远观天体。我必然也会向天子阐明你的功绩。届时甄小友说不定能同我一起入司天监呢……”
甄琼赶忙摆手:“不不,这望远镜都是沈兄功劳,千万别在天子面前提我的名字!”
光学的东西,跟他又有啥关系?而且天文他根本不懂啊!司天监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这两人推来让去,还在那边谦虚,韩邈却是满心的无奈。原来沈括之前研究的,根本不是眼镜,而是这“望远镜”。若真如沈括所言,此物可不就是“军国利器”,不论是观星还是军事,都属朝廷所辖,又岂容民间染指?
那自己的眼镜店可就麻烦了,难免受到牵累。都怪他当初没有多问一句,真信了甄琼所言,以为沈括研究的只是放大镜。现在倒不好处置了。
思索良久,韩邈叹道:“不知存中兄制的望远镜,需要多大的玻璃?”
“至少碗口大小。”沈括用手比了圈,确实不算小。
“若是比这小呢?还能制出望远镜吗?”韩邈又问道。
“怕是望不了那么远。”沈括实事求是,“若是观天,镜片怕得更大。不过此事仍需细细研究,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好。韩邈又道:“玻璃我会让人给存中兄送去。只是若制出了望远镜,可否先告知我一声?”
“这是当然!若无景声送的玻璃,我又怎可能制出望远镜?”沈括立刻答道。
韩邈转头,又看向甄琼:“琼儿当真不要与沈兄联名?”
如果望远镜真如沈括所说一般神奇,天子必会嘉奖。就算不当官,换一个封赏也不算难。对于存心“开宗立派”的甄琼而言,这可是难得的,上达天听的机会。
甄琼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光学我当真不熟啊!千万别提我!”
他是金石派的,又是水火派的。格物观那些东西,对他而言就跟天书差不多,别提更为恐怖的司天监了!他可不想丢人丢到天子面前啊。
见他如此畏惧,韩邈点了点头,对沈括道:“沈兄只管独自献上即可,不必提琼儿的名字了。”
沈括欲言又止,但是看了看韩邈认真的神情,又见甄琼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终是点头应下。
见沈括答允,韩邈也松了口气。亏得银镜早早传了出去,如今市面上仿制的不在少数,大小琉璃坊也在努力试制通透无暇的玻璃。这些日,成色越发好了,不至于只韩家铺子一枝独秀。现在眼镜的制法也到手了,须得尽快开店,推广出去才行。
如此一来,放大镜和眼镜也会多出不少仿品,只要控制镜面大小,还是有望浑水摸鱼,僻出一条生路的。
好在还有补救余地。看了眼身边小道,韩邈暗自磨了磨牙。这满脑子奇思怪想,还不老实的小东西,以后要多多“管教”才行了!
第59章
翻来覆去、颠来倒去, 忙了大半宿。浑身汗透, 甄琼热得都不想挨人了, 抱着一旁的竹夫人不撒手。
昏昏沉沉间,一条湿热的巾子贴在了背脊上。甄琼浑身一激灵,跟肉虫似得蠕动了两下, 就哼哼唧唧任由那巾子擦拭起来。
身后传来声轻笑:“琼儿可记下了?”
甄琼只想把脑袋扎进竹枕里。被“教育”了一晚上,就算大部分时间都挺快活的,还是让人筋骨酥软, 头晕目眩。这事儿能怪他吗?放大镜和望远镜原理也差不了多少, 谁知道还会扯出禁令?唉,刚才就不该一时大意, 说出想看天子长相的混话……
见他这半死不活的模样,韩邈笑了出来, 在那光裸的颈子上吻了一吻:“以后心里想什么,提前跟我说一声。钱赚少了无妨, 惹上事儿就麻烦了。”
“钱赚少了”这四个字可比什么都管用!甄琼立刻应了声:“我记下了。”
一想到好好一个眼镜铺都差点被他搅黄了,甄琼也有些后怕。唉,这大宋也太复杂了, 赚钱的事儿, 还是交给韩大官人更稳妥些。
见他应了,韩邈也不再追问,继续帮他擦身。不多时,粘糊糊乱七八糟的东西擦了个干净,身上刚一清爽, 甄琼的眼睛又耷拉了下来,头也埋的更深了。
眼瞅着人就要昏睡过去,韩邈突然问了句:“琼儿是怕面圣吗?”
“嗯?”甄琼迷迷糊糊嘟哝了一声。
“为何不让沈括禀明你的功绩?”韩邈总觉这事儿有些古怪,忍不住还是要问问。
“……你懂天文吗?”甄琼没头没尾的反问道。
“不懂。”韩邈数算是不差,天文却当真一无所知。
“我也不懂。”甄琼闷闷道,“才不去司天监,才不制望远镜,我是学造化的,不是光……呼……”
最后尾音,变成了个细小的呼噜声。还真是怕御前出丑啊?韩邈失笑,展臂把人揽回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