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的手又有些抖了,大胜的好心情也荡然无存。过了良久,他喃喃道:“那朕要如何治国呢?”
这话,其实是自语。若是那些天地异变,都不是指给他一人的,又要如何确定自己所为才是正确的呢?
甄琼却误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不免有些纳闷:“这我可不知了,官家不该问问那些臣子吗?”
赵顼猛地抬头,直直望了过来。可是那小道面上没有丝毫“劝谏”的意思,只是一片懵懂。心头一颤,赵顼慢慢攥紧了拳头。
是啊,圣贤们也曾说过这些的。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
这是先圣所言,亦是本朝太祖圣训。若无太祖仁德,何来黄袍加身,天命所归?若无仁德爱民,仁宗又为何会谥个“仁”字?天地自然可惧,但是那千万黎庶就不可惧吗?逼到绝路,他们自然也会揭竿而起,说“苍天已死”,说“五德轮替”。
背上出了薄薄一层汗水,赵顼已经醒过神来。这些话,可跟文彦博说的“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同,更让人警醒。他既然是天子,就要做个仁君、圣君,而非人人可诛的“独夫”!
“朕受教了。”赵顼只觉这些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都松动了些,起身对着甄琼行了个礼。
甄琼:“???”
他教什么了?这不是让他问别人吗?
不过天子都行礼了,甄琼也不好退让,赶紧回礼受下,还得了老大一堆赏赐。想想今天也没提“日心说”这档子麻烦事,甄琼又有些高兴起来。打了大胜仗的事儿,也要说给邈哥听听才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王韶在历史上确实打了大胜仗,主导熙河之役,收复熙、河、洮、岷、宕、亹五州,拓边二千余里,可谓宋代第一。现在有了炮,可不就如虎添翼了。
引用的两段都来自《孟子》。赵顼出身有点特殊,他爹小时候寄养在宫中,原本准备过继呢,结果仁宗突然又生儿子了,就给退货了。后来儿子又死了,仁宗临死才把英宗找回来,又立了太子。那时候英宗都三十大几了,开始死活不愿接旨,后来接旨登基,就发了失心疯,大病一场几乎要皇太后垂帘了,好不容易好了,又闹着给自己亲爹争名号,结果在位四年病了三年,就一命呜呼了。这种情况下,赵顼骤然登位压力可想而知,对于自己的正统性出现怀疑也不奇怪。“天人感应”真不是只为庶民设的,最信它的本就该是天子,这是把“天子”异化的重要一环。若是没有神性,又岂能言出法随?
第175章
“邈哥邈哥!熙河那边打了大胜仗啊!”回家把赏赐一搁, 甄琼就跑去找了韩邈。
饶是正在办公, 韩邈也讶然抬头:“什么时候的事儿?当真是大胜?”
“好像是刚刚发来的捷报。当真是大胜呢!击溃了三个羌部的联军, 还把前来支援的吐蕃军打的落花流水,据说俘虏都有两万人!”甄琼说的特别兴奋,“这可都是火炮起了作用, 官家还给了我不少赏赐呢!”
既然是天子亲口说的,就万万不假。韩邈也不由精神一震:“若是如此,国债怕是还会涨上一涨。”
嗯?甄琼可没料到这个, 赶紧道:“打仗也能涨吗?之前不是跌了不少吗, 咱们的券还没卖了吗?”
之前他可是听说国库券跌了呢,米芾急的直上火, 也没等到五十贯就匆匆把手头的券给卖了。他也问过韩邈,对方只是笑着说自己早有准备, 不必忧心。没想到现在国库券居然不降反涨,万一卖了岂不是亏了?
韩邈失笑:“自然是没卖的, 战事还未出结果,哪能即刻出手?两月不到就能一战大胜,还能有如此多的俘虏, 想来那些权贵又要对河湟之地生出兴趣了。”
毕竟都是良田, 就算涨到五十贯一顷,也比天底下大多土地要划算。再说了,有人买卖这券,根本就不是为了地,而是为了转手的差价。一旦听闻利好的消息, 立刻会鼓动行市,使得价格上扬。如今王韶的战力有了实证,加之火炮立威,还怕诸家不买涨吗?
甄琼的眼睛都亮起来了:“还是邈哥沉得住气!这下可好了,等涨了咱们就卖!”
韩邈微微一笑:“琼儿说的是,等《京报》放出消息,咱们好好跟进便是。”
不过赚钱都是小事,韩邈更关心甄琼今天入宫都说了些什么,便问道:“今日官家可曾提起‘日心说’?”
虽然千叮咛万嘱咐,韩邈还是怕甄琼一个嘴快,给自己惹上麻烦。
甄琼立刻挺起了胸脯:“没有!官家只问了问天道和人道的关系,根本没提‘日心说’。”
韩邈:“……”
这么问跟“日心说”有什么区别?
心中生出不祥预感,韩邈赶忙追问:“那琼儿是怎么答的?”
“自然是学习天道有益于认知万物啊。就像造化大道,学了总有益处嘛。”甄琼答的特别笃定,“对了,官家还问了人君跟天道的关系,我琢磨着世上那么多国家,怕是没啥关系。还跟他说了地球自转能测所在方位的事情。”
韩邈:“……”
深深吸了口气,韩邈挤出了些笑容:“这话官家听了,就没有说什么吗?”
“官家说要在各地立高台,测量摆锤的摇晃速度,想来也是信的了。”说罢,甄琼又挠了挠头,“就是之后问我怎么治国。这我哪知道啊?让他去问别的臣子,官家就说受教了,也不知到底受教了什么?”
韩邈一阵无言。天子到底想明白了什么,他是猜不透,但是从赏赐来看,甄琼似乎又歪打正着了?如此也好,只要天子能不再想“天人感应”,“日心说”之类要命的事情,多关注国事也是好的。
这次彻底放下了心,韩邈笑道:“琼儿所言必是让官家触类旁通,想明白了些事情。不过以后这种事情,还是让那些臣子头痛吧。咱们又哪里懂治国之道呢?”
甄琼用力点头:“邈哥说的是,还是炼丹赚钱最重要。对了,国库券也快到兑现的时候了,咱们的地准备好棉花种子了吗?”
韩邈微微一笑:“自家的地,哪能不上心?我从西域寻来了良种,还找了些曾经种过棉的农人,只要田地到手,就能开荒垦种了。不过听闻棉花在干燥的地方生的更好,也不知咱们的地合不合种。”
甄琼可没想到这个,愣了愣道:“要是不能种可怎么办?光种粮食岂不亏了?”
粮食才值几个钱啊?他都有四百顷地呢,要是种的越多亏的越多可怎么办?
见他有些失望,韩邈便笑道:“这个无妨,咱们不是还有一笔国库券的盈余吗?若是不成,在陕州买些地,应当也能种棉花。再者将来河湟还要打仗,粮食什么时候都能卖得出。”
嘿呀,还是邈哥想得周全!甄琼又开心了起来:“那我让官家多配点大犁,不管种啥,总归是不能亏的!”
※
随着《京报》刊登熙河大胜的消息,以及王韶的升迁任命,整个京城又沸腾了起来。这可是河湟啊!报上都等了两三年了,日日提及汉唐故土,谁能不放在心上?现在第二期的国库券还没兑换呢,城池就已经打下了。他们当日买国债助天子修城,现在可不就有战果了?
“看看,若不是那二十万贯国债一日售空,王知州哪有钱修城?若是没钱修城,现今又怎能大胜?”茶馆里,已经有人吹了起来。
“你才买了几个钱的国库券,也好这样胡吹?人家《日新报》上不都说了,是王将军披甲上阵,力斩敌酋,这才让羌人大败。这王将军必然也是苏老令公那般的奇才!”这一看就是个《苏定方传》的忠实拥趸。
“什么披甲啊?我怎么听瓦子里的孙二仙说,这王将军是用了雷霆真君的法术,招来了天雷百道,把羌贼、吐蕃贼劈的人仰马翻,跪地求饶……”
这话倒是比之前几人说的都有趣,立刻有人催促:“还有这说法,快快捡些精彩的段子说来!”
一群人都支起了耳朵,准备听个免费的话本,却有人插嘴道:“什么雷不雷的,肯定都是瞎编的。还是那国库券让人惊诧啊,这都涨到五十贯了……”
他话音未落,另一桌坐着的老汉突然嗷的一声,哭了起来:“都是老儿糊涂啊!四十一贯的时候就卖了,怎地就亏了九贯了!”
这一嗓子哭嚎,倒是让茶馆中人都来了兴致,一通胡侃起来。
有的说四十贯已经不差了,他家隔壁有个憨的,当初十八贯就卖了,这两月胸中窝火,老是打家中的婆娘,把婆娘都气走了。还有人说,之前有人没买券,见这东西涨的红火,也跟着买了几张,二十几贯入的,三十几贯就卖了,净赚了百来贯。当然也少不了有人在那边炫耀,家中还有好几张国库券没卖,就等着再涨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