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未必。”苏颂不免实事求是道,“摆锤摇晃需要外力,若是长时间置之不理,会因大气阻隔自行停止摆动。必须有个东西推动,才能让它经久不歇。”
“子容兄可能解决这推力?”韩邈浑不在意,反问道。
“应当是可以……”苏颂顿了顿,“只是此物跟之前所说有什么关系?”
不是在讨论怎么制造悬摆,把地球自转的秘密昭示天下吗?怎么突然又转到计时上了。难不成韩邈又看中了这里面的商机?
面对三人困惑的目光,韩邈忽的笑了出来:“都是悬摆,何不以此作伐,暗度陈仓呢?”
暗度啥仓?甄琼一头雾水,越发觉得莫名其妙。苏颂却微一皱眉,试探道:“景声可是想让世人由计时的摆锤,想到用悬摆测天地?”
“只要那新式计时器出现的多了,悬摆的特性就不言而明。若是突然有人提起,此物还能有一种古怪的摆动模式,何愁人不好奇?而等实物放在面前,其后道理,自然会有人能猜出。”韩邈笑道。
“此法大妙!顺水推舟,倒是便利。”苏颂这才反应了过来,不由抚掌赞道。
沈括也听明白了韩邈话里的意思,眉头却微微一皱。然而这毕竟是苏颂的点子,而且确实存在风险,见人赞许,他也就不好置喙了。
唯独甄琼还有点糊涂:“等等,这地球自转的大事,咱们就不提了?这不也能青史留名吗?”
韩邈闻言失笑:“区区浮名,何足挂齿?不如先赚些钱,再让事情水到渠成。”
也是。沈括他们现在都还在用笔名,似乎也不在乎名声,还是赚钱比较重要。甄琼愣了半晌,也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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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了许久的春闱终于结束,批卷放榜,跨马游街,还有接下来的授官事宜。整个东京城都被这喜气闹的沸沸扬扬,很是热闹了一段时日。虽说马上要推行的“贡举法”还有些余波,而“募役法”的争执依旧没有消停,但是政争的确降下了温度,士林上下也难免分散了注意,开始关注旁的事情。
其一,就是“引力说”的发酵。经由数月的精研,那些熟知“浑天说”的士人,开始大谈起来“地如鸡子”。君不见浑天仪都是圆的?大海行舟,也是先见船帆,再见船身。地圆兴许也是可能的啊?
面对这情况,张载等支持“宣夜说”的,也莫不引入了地圆的理论。可是这说法,未免有些站不住脚。毕竟“宣夜说”讲的是日月星辰都漂浮在苍茫无垠的宇宙中,若是地也是圆的,那星辰轨迹岂不乱了套了?没个天穹控制,日升月落是如何实现的呢?
而这时,苦苦等了三个月,也没等到梦溪生其他言论的程颐也坐不住了,打开了书斋大门,宣扬起了自家“理学”。
“浑天说”无疑还是正统,正因地有引力,方才让万事万物立在大地之上。而所谓“真空”本不存在,不过是大气稀疏到了一定程度,才出现的异象。天地间就有这等大气环绕,故而飞鸟如何也不能接近天顶的日月。
至于什么大气压力,不过是引力的表征,是天道对于万物的约束。日升月落,亦是受到了引力的影响。因地为圆球,半边是坚实土壤,半边则是海水,因而“密度”出现了不同,有些受力不均。故而引力随之生出了变化,东弱西强,太阳被牵引着东升西落,亘古不变。
这一切“天理”,全是上苍安排。若是没有那股引力吸住山岳,地震时,岂不要四野倾覆?而君子,也应当植根脚下,遵循天道的安排,恪守纲常道德,才能让世间祥和。
不得不说,程颐的经学功底还是不差的。这套理论出来,很是得到了一些士人的赞赏。现在一股脑冒出了那么多是是非非的道理,人人都觉得半生所学没了依仗,自然更希望能听到符合自己认知的理论。
如此一来,程颐的声望又稍有振作。不少士子也认为这人办报虽说不怎么样,但是其人还是有点经学水准的。程府因此多了不少访客,频频有人前来探讨“浑天说”的道理。
不过这些老学究们关注的东西,市井百姓可不在乎。什么引力压力、地圆地方,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还是韩家铺子的新品,更让人惊叹啊!
这不,在沉寂了一年后,韩家铺子终于又推出了一样新鲜物事。
“直娘贼!挤什么?没瞧见老子都快站不稳了吗?”站在前排的汉子怒声斥道。
“是俺挤得吗?你也不瞧瞧里外围了几圈?怎么着,就许你往跟前凑啊?”另一个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若是以往,这两人吵架,能惹来一群围观的。然而今日却惹得周遭人齐声呵斥。
“吵什么吵?都快到点了!”“收声!莫让俺们错过了响儿!”“静一静,前面都静一静啊!”
一群人说话,这俩人反倒不敢吭气了,各自气哼哼转过脸,继续瞧向店门口那高大显眼的物事。又过了些时候,“当”的一声,清脆钟声骤然响起。
“嘿呦!申时了!到申时了!”“真个响了啊,也没敲呢!”“都说了是‘自鸣钟’了,何须人敲?”“又转了,又转了,奇哉……”
站在外围,一个士子打扮的年轻人倒吸了口凉气:“这物事真能自己响啊?”
他身边的友人笑道:“可不是嘛,这可是韩家铺子出的新品,名叫‘自鸣钟’。形如日晷,却不用照日头,针如漏刻,却无需灌水。只要摆在家里,不论白天黑夜,都能瞧出时辰了!”
他说的“自鸣钟”,正是铺子前立着的巨大木柜。说是木柜,其实这东西分成了上下两截。上面的短些,有个黄铜制成的圆盘,刻了十二个时辰的字样,每个时辰中间还画出了道短线,标注了“正”字。盘面上还有两个尖尖的指针不停挪动。短针指向了“申时”二字,长针则一圈圈的走,似在催促短针向前。
那让人惊异的铜盘下方,则是个大大的摆锤。杆儿细长,四周雕花,衬得那圆形的铜锤都纤细了几分。整个摆锤罩在透明的玻璃中,晃晃悠悠,一刻不休,看的人眼晕。
如此形制古怪的木柜,做工却透着股精细,加之那滴滴答答走着的指针,简直能吸住所有人的眼睛。就算只有正点才敲钟报时,还是引来了不少人围观,久久不愿散去。
“瞧着真稀罕啊,若是能买一个回家就好了……”那年轻士子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道。
身边友人还没说什么,人堆里已经传来了笑声:“小郎,你是不知这钟的价钱吧?最便宜的也要九十万钱一座,还有一二百万钱的呢,谁不想要?”
这话顿时刺得那士子面红耳赤。九十万钱啊,能顶宰相三个月的俸禄了吧?他又哪里有这么多钱!
然而还没等他掩面而走,一旁店门口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只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小心翼翼搬着个木柜,搁在了门外的牛车上。
“瞧瞧,那不是方才进店的吗?这么快就搬了一台自鸣钟出来了!”有人低声惊呼。
“瞧仔细了,那可是城东孙员外家的。人家都尚了县主呢,区区一台自鸣钟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立刻引来了一片羡慕的抽吸声。当然也不免有人牙酸,哼唧道:“这韩家铺子里的新品,哪个不是十天半个月就有人仿的?何不再等几日,待市面上仿造的多了,买便宜的不就行了……”
一旁有人闻言嗤笑出声:“也就你这穷汉会这般想了。人家韩家的东西,品质可是一顶一的。就算现在满大街的香水,还不是韩家的‘四季香’最好?别说琉璃灯之类的物事了,就是那些读书的,也不都要带个韩家的眼镜吗?人家达官贵人,可不要选最好的,用最新的买?”
这话顿时让那泛酸的哑口无言。可不是嘛,这些年来,仿造韩家铺子那些新奇玩意的,简直数不胜数,却没谁能动摇韩家的地位。人家的东西,可是宫中贵人们都在用的,说起“奇巧”二字,终归还是东京城中独一份啊。
闲汉们也就看个热闹,那些做买卖的,可都坐不住了。不知有几家买了自鸣钟回去研究,只盼能尽快把这玩意复制出来。更有不少有钱有闲的士人,专门买了自鸣钟赏玩。这东西实用不实用倒是其次,只是一个摆锤,就能让指针安安稳稳,分毫不差的走动,看着就让人惊奇。虽说还要每日上弦,但是摆在家中,滋味都不一样了。指针嘀嗒,摆锤摇晃,自有一番闲逸雅趣。
当然,这些人家中,也不免会出几个受到《梦溪笔谈》或《造化论》蛊惑的小子,偷偷把自鸣钟拆开,想要研究其中道理。真弄明白的没几个,拆坏的倒是不少。也亏得韩家铺子管修,否则可就不是一顿家法的问题了。
这种事儿传出来,多被人当做了笑谈。但是期待《造化论》上刊登新文的,着实不在少数。这自鸣钟到底是什么原理,可真让人痴迷啊。
谁料自鸣钟和擒纵机关的道理还没人详细说说,《日新报》上倒是先登了篇短文。
第167章
这篇杂文, 跟自鸣钟并没有多大关系, 只是在讲钟摆。先阐述了钟摆不论长短, 摇动的时间都是相等的,故而才能用于计时的道理,随后又说起了自己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