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水银测试大气压力?气压能压住二尺三寸的水银柱,或是十丈的水柱?这法子写得如此仔细,当真能测出?然而这还不算什么,当看到每登高一百二十尺,水银柱就要降上一分时,程颐的脸色都变了。
这怎么可能?!大气压力不是上天施加的吗,为何不是越往高处,压力越大,反倒是越高的地方,气压越小?这不是把他刚刚设想的理念全都颠覆了吗?!
一时间,程颐简直气都不顺了。等等,这不会是想要鼓吹“真空论”,作出了伪证吧?唯有苍穹无气,气压才会降低。这梦溪生真敢欺世盗名吗?
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程颐下定了决心,要亲自试试水银柱测量法。连梦溪生叮嘱过的水银大毒都不在乎了。
然而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继续往下翻,他两眼骤然瞪圆,骇然看着书上文字。大气压力,是由引力而生?地上有巨力,能吸住万物,故而万事万物皆由上而下,不可浮于天空……
“荒唐!”程颐勃然大怒,把书摔在了桌上。
大地平实,竟然说有力?还将力作用于天地万物。若真是大地给予这些,那上苍又算什么?他又要如何才能把三纲五常套入天理之中?这天道,不该是上苍来定的吗?地有引力,这当真,当真是……
然而“当真”了半晌,程颐也没能把下面的话说出来。因为这简简单单一句,太不容易反驳了。万物都离不开地,乃是亘古未变的道理。连长了巨翼的鹏鸟都无法直上苍穹,更别提落雨、飞瀑之类随处可见的现象了。
只是谁能想到这随处可见的东西,竟然也跟大气压力,乃至天地至理连在了一处。心中忽的生出了惶恐,程颐死死盯着那册书,一时竟僵住了。这话,他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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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出的《梦溪笔谈》,着实在京中引起了一阵风潮。实在是《日新报》的销量太高,兼之参加解试、会试的士子云集京城,更是让这新书卖到了脱销。
自然而然,书中提到的“引力”,成了士林热议的话题。哪怕梦溪生再三叮嘱水银有毒,重复实验需要小心谨慎,也扛不住众人好奇。连带着东京城里早就销声匿迹的水银,都又热卖了一波。
而实验,是不会骗人的。离地越高气压越小这个结论,被一次又一次的验证。若这一结论不假,那么“引力”的说法,自然就容易被人采信了。就算脑子不灵光,也该知晓再怎么蹦跳,人都会重重落在地上的道理吧?
这一下,可就炸开了锅。大地踩在脚下,千百年来又有多少人真正在意?现在突然多出了个无所不在的“引力”,怎能不让人心惊?
为什么大地会有引力?这引力又有何用处?难不成怕地龙翻身,把人都震到天上去?
稀奇古怪的解说到处都是,却也有些见识广博的,想到了一个事情。“浑天说”曾言“地如鸡子”。而学过《海岛算经》的,也都知道大地乃是弧形。那这“引力”,会不会跟大地的形状有些关系?正是因为有了直上直下的引力,处于曲面的事物,才不至于倾斜滑脱,坠入海渊。
这新鲜的说法,引来了一些人的吹捧。当然,还有些人拒不承认这猜测,认为这是上苍有好生之德,才让万物下坠。否则雨往上飘,岂不是要渴死?果实、麦粒都往天上坠,又要如何果腹?万物一饮一啄,才有了天地现今的样貌,这才是大道所在。
不过这些议论,沈括现今是没工夫过问了。听到韩邈微笑着说出的数字,他惊得下巴险些都掉了:“竟然有五十四万钱?稿酬怎会如此多!”
书才卖了一旬不到啊,竟然给他五十四万钱!沈括只觉头晕目眩,简直都站不住了。当初卖眼镜方子时也没这么多钱啊,更别提那些旧稿早就给过润笔费了,现在出书也不过是集结再版,怎么能值这么多?!
韩邈却笑道:“之前刊印的时候不是讲好了吗?若是出版,利润分你四成。如今一本书印费只需五十文,卖价却要五百文。这次印的三千册卖了个干净,得钱就是这数了。若是再版,还有钱拿呢。”
沈括只觉得更晕了:“等等,这书都有一百页呢,还用的是好墨好纸,印的也清晰美观,印费怎会只要五十文?景声你帮我出书,就已经是大恩了,岂能让你亏了……”
韩邈抬手轻轻一压,止住了对方语无伦次的话头:“存中兄可想差了,印书最贵的其实是人工,纸和墨都花不了多少的。印数一多,每册的单价自然就低了,五十文绰绰有余。而这书之所以能热销,皆是因‘梦溪生’之名。若无存中兄新写的妙文,如何卖的了这么多本?这些钱,存中兄得了才是天经地义。”
话是这么说,但是哪个商人肯给写书的分四成利润?能给这么多,还是韩邈有意为之啊。沈括又是羞愧,又是感动,迟疑了半晌,终于深深一揖。他现在虽然掌管司天监,但是这也是个清水衙门,除了薪俸以外,并没有多少额外收入。就连《日新报》的润笔费,对他而言都是一笔不小的进帐,何况现在的稿酬。
这一遭,可是又承了对方不少恩情啊。
一旁甄琼也瞪大了双眼,卖书这么赚的吗?他是不是也要写点什么,拿出去卖呢?当然,他文笔是不成,但是能找人替笔啊。看来清风、明月也要加几堂课了,得找人教教他们怎么写这种杂文才行!
第158章
因为恩师的新发现, 清风这段时间也是忙的脚不沾地。要整理往年的笔记资料, 重新开炉, 验证“聚元”和“消元”的过程,推演物质本源,还有一堆的数据要计算。虽说有明月帮着整理, 还有几个新师弟打下手,仍不是个轻松活计。
不过清风并无怨言。这可是个能改变丹道的大发现,恩师毫不私藏, 直接传授给了他们, 还让他们参与到了整理归纳的过程中。这都不是分功的事情了,而是给了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乃至青史留名的机会。
清风只恨不能不吃不睡,为恩师肝脑涂地。苦点累点又算得了什么, 能比得上恩师对他们的栽培吗?
因而当甄琼招他和明月过去时,清风也不疑有他, 兴冲冲抱了刚刚整理出来的笔记前去应答。
“恩师,这是刚刚整理出的,实验已重复三十四遍, 您的推测应当是无误了。”就算老成持重, 清风也忍不住表了表功。这次测试的是碱盐,此物能生成数种看来相似,但是功效大有区别的东西,而且还能分为有毒、无毒两类,十分的古怪。恩师猜测其中必有一物, 能让普通的盐生出腐蚀性,使其和盐有了区别。现在就实验结果来看,这猜测果真不差。
这也是清风最佩服恩师的地方,每每有奇思妙想,却能直指要害,让人豁然开朗。这当真是旁人都学不来的天资啊!
谁料甄琼却挥了挥手:“今天找你们来,为的不是丹房里的事。这两本书,你们先拿去瞧瞧。”
说着,他把两本一模一样的书递给了清风、明月。清风瞧着那封皮印着的墨字,不由一阵茫然:“《梦溪笔谈》?难不成是沈司天出的新书?”
之前甄琼跟沈括一起研究印刷用的油墨时,清风才知道《日新报》上大大有名的“梦溪生”,竟然就是沈括。难怪那些杂文时长让人耳目一新,连他这个修道的都啧啧称奇。
只是恩师跟沈司天的关系再怎么好,也不必出了书就叫他们来研读吧?难不成又有关于炼气的说法了?
清风脑中浮想联翩,谁料甄琼一张口就给戳破了:“的确是存中兄的新书,这书可是卖了上千册,只一版的稿费都有五十几万钱呢。你们回去好好读读,回头也要写点杂文出来!”
清风:“……”
明月:“……”
不是,咱们道观吃的是皇粮啊,还有卖丹药和避雷针赚的钱,缺这五十几万钱吗?
还是明月想的少些,只是一呆就赶忙道:“恩师,吾等哪学过诗赋?记记笔记还行,可不会作文啊……”
甄琼却大大方方的挥了挥手:“放心,我看过这书了,里面连个生僻字都没有,跟话本似的。你们先好好琢磨琢磨,回头我再去义学请个先生,帮你们补补课。其实赚钱不赚钱的还是小事,咱们学造化的,岂能落于人后?”
一个半路出家研究格物的,出书都能卖那么多。他堂堂造化派传人,还是朝廷大道观的观主,自然也不能比人差了。甄琼都想好了,自己写一点,拿去让李格非给改改稿,再让徒弟们写一点,能凑成一本书就行。回头让邈哥帮他印了,得了钱还能给徒弟们改善一下生活不是?
明月的脸一下就绿了,当初在义学时,他读书就不行,背那些诗文更是坑坑巴巴,头痛无比。现在竟然不学数算,要改学诗文了?难不成是他给韩二郎出的题目太难,遭报应了?
清风却已经回过了神:“恩师,咱们观里的东西,不少都是禁外传的。若是出书,官家会不会责怪?”
甄琼明显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这个。是啊,观里的东西好多都要用在军国上,还有一部分得拿去赚钱,也不可能外泄。那他要写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