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可是最易出现党争的时候,若是攀附王安石,“地动说”无异会被扣上新法的帽子。届时内外交困,连天子都不见容,可是要赔上一生了!
“子容兄误会了。”韩邈唇边露出了些笑容,“小子是说,不如趁新法推行,众议汹汹时,来一个浑水摸鱼。‘地动说’跟新法又无关系。更何况,我那《日新报》,可不是为新法而办的。”
苏颂闻言一怔。是啊,虽说《日新报》着力推行国债、助产术,紧跟《京报》脚步,但是这些都跟王安石无甚关系。国债乃是韩琦首倡,助产术更是宝应观的成果。相反,王安石几次提议,都因各式各样的原因,落在了空处。等到新法真正颁布,说不好《日新报》是站在哪边呢。
偏偏国债一事,让朝中不少大员丢了颜面,更让人对这能煽动百姓的小报心怀警惕。如此一来,两边都不依附,《日新报》的立场就微妙起来了。偏偏它是真正入了天子眼的,不论是甄琼还是韩邈,都深得天子赏识。如此一来,不就成了一个卓尔不群的存在了?
而“地动说”,同样是没有立场的。或者说,它的存在就足以颠覆一切立场。若是按照计划徐徐图之,又趁着乱起浑水摸鱼,说不定真能起效?其实只要能点醒世人,苏颂就已经很满足了。他又不是大儒,亦不掌天文,对“地动说”是否能推翻“浑天说”并不在意。他所学所能,终归还是要为官的。
沉吟片刻,苏颂问道:“景声可打算援引韩相公归朝?”
这就是确认立场了。若是将来《日新报》为韩琦谋划,势必要改变立场。那时事情就难讲了。
韩邈坦然道:“《日新报》说到底只是小报,东京城的百姓,才是衣食父母。只要利国利民,是谁执宰,又有何关系?”
这答案倒是坦荡。不过想来也是,如今《日新报》已经不用依附韩琦了,反倒成了天子眼中的另一条言路。更别提还有甄琼这个凌霄处士在。若是他没有猜错,天子很快也会嘉奖二人。想在朝中立足,说到底,还是圣眷最重要。置身事外,也未尝不是明哲保身之法。
缓缓点了点头,苏颂道:“此事我会考虑。”
有了这句话,韩邈也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沈括和苏颂不管不顾,直接把这个能捅破天的消息扔出来。只要有商妥的余地,就好说了。
两人又谈几句,约好有什么发现,都会及时通气后,韩邈才起身告辞。出了门,他也没回家,吩咐车夫改道宝应观。
其实在心底里,韩邈还是希望甄琼能远离此事的。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值得拼上身家性命。
一路上,韩邈的心头都沉的厉害,不断思索要如何劝说琼儿,才能让他放弃掺和此事。刚走到丹房门前,还未迈步,就听里面传来了急促叫声:“不成!不成!那样气都跑了,手上得快些才行!”
那声音急促,却也透着股勃勃生机。韩邈怔了怔,推开了房门。听到响动,石台边,三个脑袋同时抬了起来。两个疲惫不堪,一个神采奕奕。
“咦?邈哥你怎么来了?”甄琼讶道。然而问话的时候,手还牢牢抓在玻璃瓶上,一点没有放下的意思。
韩邈笑了笑:“顺道过来的,正好接你回家。”
甄琼眨巴了一下眼,犹豫道:“我这边还需些时间……”
“无妨,我等着就好。”韩邈一笑,寻了远处的座椅,坐了下来。
甄琼倒也没跟他客气,又埋头做起了实验。一边呵斥两个徒弟,一边在瓶瓶罐罐还有天秤间捣鼓来捣鼓去的。一个时辰转瞬即过,眼见日以西斜,再也看不清手上的东西,甄琼忍不住叫道:“清风,快去点灯!”
话音刚落,屋里的灯就亮了起来。被吓了一跳,甄琼转头,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人:“啊!邈哥你还在啊!”
“忙完了吗?”韩邈笑着问道。
甄琼恋恋不舍的看了看桌上的器具:“行吧,明天再继续……”
他说的不情不愿,两个徒弟却差点没哭出来,都朝师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韩邈顿了顿,貌似不经意的问道:“这炼气,可是挺有趣的?”
他都没用“关紧”之类的词汇,而是直接用了“有趣”。然而甄琼全然没有察觉,用力点了点头:“太有趣!原本只想着鼓风鼓风,可是光凭元气,明显是不够啊!提纯出来的气体,看起来也大有用处呢。就是收集起来麻烦,测起来更麻烦,怕还有好些实验要做呢!”
那双黑亮亮的眼眸中,闪着光,灿若星辰。这“炼气”,当真只是为了配合沈括等人?怕也不尽然。甄琼最看重的,还是自己的大道。只要对造化大道有益的,他都能废寝忘食,乐此不疲。
那些劝说,又有什么用呢?
韩邈笑了,上前抓住了他的手:“不忙,都是你的,跑不掉的。中午可吃了饭?”
话音一落,甄琼的脸就皱了起来,一把按住了肚子:“我忘了。好饿啊!”
韩邈见怪不怪,笑道:“先用些点心垫垫,等会儿去夜市吃饭好了。”
甄琼用力点了点头,喜滋滋扯着韩邈,向藏着小点心的偏院走去。看着两人背影,清风、明月对视一眼,均是叹了口。亏得有师爹在啊,要不怕是被操劳的命都没了。得劝劝恩师,再给他们招几个师弟了。
第125章
既然清风、明月都强烈要求, 甄琼也就从善如流, 又招了几个烧火童子。这次倒也简单, 他都没往义学跑,直接让清风代为处理。反正就是选识字,算数好, 手脚麻利的。等来了道观,先做着学徒,瞧着能行, 再正式收入门墙就好。
清风不敢怠慢, 很是精挑细选了一番,选了六人回来。因为还不是正式弟子, 也就没有赐道号,只以原名称呼。对于自己多出几个备选师弟的事情, 明月可是相当开心的。他是观里最小的,在谁面前都是师弟。现在终于也要当一回师兄了, 怎能不摆摆师兄的派头?可惜这几个小子,数算都不过关,害得明月老是抱怨, 说这次选的人太过蠢笨。
对于明月这话, 清风全然不放在心上。不是谁都能跟算学博士学数算的,要是让明月折腾,可不就乱了套了。丹房重地,最看重的还是沉稳和聪敏。粗心大意、狡狯轻浮,怕不是害人害己。
自然, 教导童子的重任,也落在了他头上。丹房里需要注意的事项太多了,连洗涮杯盏,都各有讲究。清风就把人分成三组,互相监督,处理杂务。还有一些简单不会出纰漏的操作和记录,也分配了下去。如此一来,他和明月肩头的担子便轻了不少,可以潜心跟着恩师学炼气了。
甄琼才不管这些呢,教出徒弟,可不就是为了带新徒弟吗?有人使唤就行了,还是炼气的大业更为重要。
“这怕是有些不对啊……”翻看着十来天的数据,甄琼眉头皱的都快能夹死苍蝇了。他想要测量惰气在大气中的比例,然而几种燃烧实验做出来,结果竟然不一样!虽说差的不是很明显,但是总有出入。似乎烧出的碳气中,除了惰气外,还有些气体不能被石灰水吸走。
这是个什么道理?
思索良久,甄琼终于叹了口气:“清风,去你师叔那边借几只兔子,咱们再做一组烧炭实验。”
这碳气酷烈,能夺人性命。既然死物测不出,只有拿活物试试了。
虽说闹不清恩师在想什么,清风还是很快借了几只小兔子过来,重新进行碳气实验。甄琼也是翻过了记录,这次选的碳,分成了炭粉和炭块两种,分别在大玻璃罩中燃烧。等到烧尽,把兔子扔进去,看看其对碳气的反应。
结果不试还好,一试之下,几人都是吓了一跳。虽说都是致死,但是烧过炭块的玻璃罩里,兔子往往死的无声无息,连挣扎也无,还有失禁的迹象。简直不像是窒息,倒有些像是中毒了。
“这怕是炭毒!”清风对此还是有经验的,立刻道,“冬日烧炭取暖,若是不注意,就会阖屋死绝。弟子听闻,这中炭毒的,尸身就会泛红,还会柔若无骨。”
他可是下水渠里出来的,这些异闻,不知听了多少。
甄琼却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碳气酷烈,他早就知晓,但同样是烧炭,也不该生出这么大的差别啊。想了半晌,他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是了,这便是元气不足之相!”
他那小道观,并不研究炼气。但是师父曾说过,烧炉都要烧的透彻,鼓风一定要到位。若是元气不足,会生出害处。
之前他一直想不明白,元气不足会有什么害处。如今这兔尸摆在面前,可不清楚明白了吗?而这种不足的碳气,是不会融入石灰水的,难怪测量会出现差错。
“再挑些炭块来!”甄琼立刻来了兴致。这可是大发现啊,若是碳气生成时,会出现元气不足。烧其他东西时,会不会同样如此呢?就如硫气,也似这碳气一般,分为低元气和足元气的差别?若是如此,元气对于炼丹的意义,可就大有不同了,说不定炼出的东西,也能再细分一二呢。
不过这些还不急,这低元碳气,他还要上手试试。看看其性质如何,又要怎样消除。嗯,不如先加个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