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入宫一趟,还是不可避免的。
“万幸我俩之间还有些情份。”
禁军搜查甚严,这几个末端武教臣怕是没本事混入宫里。若干月和长乐在他身边就好了……
“那宗上多加小心。”
冬茶取出一个木雕锦盒:“这里有三百金,您拿去打赏宫人,莫跌了脸面。”
盒子打开,金灿灿的金块闪瞎了商同良的狗眼。乖乖,这小矮子还挺有钱。
孽鸩皱眉,但还是收下来。这三百金,不知是否是冬茶全部积蓄,他开酒馆茶楼,进账平平。算了,只当自己欠下一份人情。
待成为国师后,定能还清。
便跟着传旨的顾全连夜进了宫,径直进入顾平堇的寝殿。
顾平堇命其他宫婢宫人退下,只留了顾全在旁伺候。
龙椅华贵,座椅上的人更为尊贵,睥睨天下的眼睛扫过台阶下的孽鸩,张口即说出一番让孽鸩无法保持笑颜的话。
孽鸩紧盯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顾平堇,想从他白皙细腻,一看就养尊处优多年的脸上,找寻一丝玩笑的迹象。
那张脸在琉璃宫灯光芒的照耀下尽显俊美五官与锋利的棱角。
帝国的皇帝陛下并没有放慢语速,他说话间甚至称得上是和颜悦色,仿佛在和孽鸩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然而他说的是:
“《神摘》有曰:”国之师者,近神,无后。“这一句,阿真你可记得?”
血教最崇高的典籍,生自孽家,孽鸩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冷声答道:“自然记得。“
【国之师者,近神,无后。享万民供奉,亲诸神德福。奉节清君侧,守度法天下。】
顾平堇从高座上起身,慢慢走下台阶,走近孽鸩,抚摸他的头顶。
“历代国师,罕有人真正做到这一点啊!”
顾平堇长叹一声,转而道:“总想着清君侧,法天下,享供奉,却连这最基本的教规都不遵守,阿真,我实在不愿你陷入这等境地。”
后来者代替先代国师,且力求铲除其余孽时,往往昭告世人,先代国师不守教规,生有血缘后代。
不论孽准还是第鹏,都在这件事上留下把柄。
顾平堇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下身体微微颤抖的孽鸩,终于说出了他此次召见的最大目的:
“我已吩咐顾全,助你行洁欲之事……”
十三岁的少年陡然脸色一寒,顶着顾平堇的手,仰头盯着他,所有情绪,不敢置信,惊恐,退却,不解,从心底涌上愈来愈苍白的面庞。
血教教徒,最为虔诚者,为了自己的欲望不玷污上神,有一种特殊的方法达到和去势类似的效果,称为洁欲。
一般是喝下特制的汤药,连喝半月,中间不能吞下其他凡间食物,同时反复清洗身体,直将从尘世带来的污秽去个七七八八。
之后接受洁欲之礼的教徒便无法生养后代,甚至最普通的欲念,都很难产生。
顾平堇说完,像是了却什么天大的事,轻吐一口气,松开对手下人的压制。
“莫想太多。顾全,你送他回去吧。”
“是。”
寝殿内唯一留下的紫衣宫侍上前,弯腰请国师回归原住地。他自是顾平堇的心腹,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伶牙俐齿,口才过人。
顾全笑着把呆若木鸡的孽鸩送还他暂居的宫室,走前特意劝说了两句:
“孽小公子,您可想好了,这一碗药下去,往后的权势富贵,可谓攥在手中,你若不答应,强拗着,这事僵持在这里,您和陛下生分了,他再寻出个孽大公子,孽二公子,可就由不得您了。陛下已是念了往日情份,您再思量思量?”
待顾全走后,孽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沉默了几个时辰之后爆发开来,愤懑之间,双眼布满血丝,一剑砍掉桌子的半角。
他那么信任顾平堇,他将顾平堇与其他古代君主分开看待!
他居然还认为两人之间有情份!
这一切本不该由他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承担,历代国师,没有一个会被国君逼迫洁欲才能登上大位!
顾平堇为防止他日后为了血亲夺权,竟对他手段如此狠辣!
眼下干月在外,他身边再无可靠的帮手,且即使依靠武教臣离开皇宫,失去顾平堇的扶持,他再难名正言顺成为大陈国师!
顾平堇好算计,知道他家族秉性,不肯放弃唾手可得的位置,斩草除根,将日后的一切可能产生的危险都除干净。
他现在如何能斗得过顾平堇?
他也不可能现在就放弃,上船后绝无下船可能,碌碌无名老死也并不能化解亲人惨死的恨意与冤屈。他不能如此软弱,退缩,将自己恐惧的部分暴露人前。
此时离开绝无好处,留下?认命?不,他不会认命!他这辈子再也不会甘愿对任何人卑躬屈膝,他将成为天下唯一的人神!不是玉宛,不是大陈,而是,全天下!
他发誓!
此生不悔!绝不后悔!
然而再多的愤怒与志向也改变不了此时的困局。
隔日清早,他应约找到了顾全。
对方见他好生站在自己面前,长舒一口气,热络地吩咐几个嘴严的宫侍,将孽鸩带入方便洁欲的地方。
那里比之寻常教徒行礼的小屋子,已经是竭尽全力显得华贵圣洁。两侧是摆满器具的木架,中央有一个盛满热水的池子,上方有清水不断注入,池底有管道向外排水。寻常人洁欲,只能使用澡桶,且那热水,一日换上三次。
含金量再高的汤药碗,也掩盖不了屋顶下无能为力的折磨。
孽鸩努力克制自己浑身颤抖的冲动,饮下第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当即想要呕吐,却不能吐出任何东西,只觉得肚子内天翻地覆,剧痛无比。
他脱下白狐斗篷,解开腰带,脱下贴身的所有衣物,跨进装满热水的小池子,坐下,让热水冲洗自己被称为肮脏原体的身体。
包括顾全在内的九个宫侍,小心翼翼忙活了十几天,不敢合眼地守着危险期,终于把阎王关给过了。
那么多顿吃不上东西,自然难受的紧。经过这半月,再好的身子也跨了个差不多。
半月后,孽鸩被顾全搀扶着,换上一套素白的袍服,去给顾平堇请安。
两人又好似回来初见时,客气中带着亲近。
只有他们两自己,知道这其间的情愫,完全变了。
这一趟面见,仍由顾全将他送出,顾全附耳说道:
“陛下还是挂念您的,怕您难堪,那几个知晓您这事,碰了您身子的宫侍,都永远不会泄露消息了,您在外人面前,仍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经历这番,孽鸩收敛了许多面部表情,只是温和地说道:“谢谢公公告知。”
顾全满意地笑道:“这是哪里话?您能想明白便好。这个人呐,就怕想不明白,钻了死胡同就糟糕了。”他故意凑近孽鸩几步,附耳:“这前国师世家,可不是想不明白,才有了这等子祸患?”
第16章 本宗上辈子丑拒了宋某
孽鸩纵然在噩梦中,也是脸上笑嘻嘻,心里麻麻批。此仇不报非君子。
痛苦的记忆渐渐流逝,有两道声音却清晰起来,响在他耳边。
“如此良辰美夜,宗上为何对月独酌啊?”男声,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
“与你无关,滚开。”这一道是孽鸩自己的声音,他在与谁说话?
“不然,孤男寡男,你寂寞,我也寂寞,何不成全好事,云/雨一番?”
“……有没有人说过你不仅脸皮厚,还饥渴如荡/妇?”
“宗上何出此言,其他人,哪能入了臣的眼。”
“本宗哪点入你的眼,改了便是。”
“宗上哪点都甚符合臣的心意。”一句话,有本事你把什么都改了。
“……你要点脸。”
“窈窕美男,君子好逑。”
“本宗容貌粗鄙,你踏马算个鬼的君子!”
“非也,宗上您艳压群臣,臣忠君爱国敬宗上,怎么不算君子?”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人取出了什么东西。
“……宋迟!你居然把【凝香软玉膏】都带来了?”
“臣深恐伤了宗上。”
“……你懂什么叫丑拒吗?到底什么时候你才放弃?”
……
不知是谁与谁的对话,孽鸩昏昏沉沉,莫名回忆到这一幕。他连对话的内容都记不清楚,自然也不能辨认出,其中自己声音吐出的某一句,道明另一人的名字:
宋迟。
玉宛,孽鸩病得一塌糊涂时,距此数万里之遥的西越府楼明县,亦有一隐世的中年文士,半夜从噩梦中惊醒。
大陈除却都城玉宛共有九府,每府下设最少十个最多二十五个县。西越位于国境南部极西,万庚山脉之左侧,面朝无边无际的海洋,乃九府中倒数第二大的地方,下设十四个县,都府为屏邑。此地四季分明,雨水较多,湖泊遍地可见,物产丰饶,算是南陈罕见的富贵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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