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悠悠地睁开眼睛,眼神有一丝困惑,然而又带着一丝感动。只是他脸上的神情依旧严峻:「朕不是吩咐过朕要歇息了吗,他过来还有何事?」
「原大人说有国事与皇上相商。」
「国事?」皇帝掐了掐太阳穴,「让他进来。」
原烨进来后,给皇帝行了礼,他抬眼看皇帝的脸色,似乎并无不悦。皇帝开口问道:「有何国事得现在来跟朕商议,而不能等到明日?何况朕说了有急事也可与太子跟众臣商议……」
原烨心里惴惴,面上却担忧道:「皇上的龙体安康即国之根本,臣关心皇上的龙体,即为国事。」
皇帝愣了愣,知道原烨这诚恳的话中不乏拍马屁的成分,可却令他另眼相待了:「朕的龙体安康即为国事?」
「正是。」
「朕的龙体有何可担心的?再者,朕病了,你能为朕做什么?」
原烨看不出皇帝的喜怒,只能恪尽职守的模样:「臣愿守在门外,供皇上驱策,替皇上分担病痛!」
「朕不过是咳了几声,爱卿何须担心。」皇帝的脸色有一丝松动,内心的琢磨早也消散,只剩对原烨的赞赏。
他咳嗽、不舒服,说要歇息,可满朝文武,连他的儿子在内,竟然都无一人来问候一句!这教他如何能不感到心寒?只有原烨,自己明知他有拍马屁的成分,可哪怕是拍马屁,却也是对他的一种关心!
他还未死呢,众人便急着去巴结太子,若他真的病得走不动了,岂非要落的一个无人问津的下场?他是皇帝,他习惯了高高在上,被人围着、捧着。一旦他失去了这样的权力,那这些人还会在他的身边围着、捧着他吗?
皇帝的胡子忽然颤了颤,然后他猛地咳嗽了出来,刘效连忙递上丝帕,皇帝用丝帕捂着嘴巴咳嗽了几下,然后原烨隐隐看见了上面渗透出来的血迹。
原烨一惊:「皇上,您怎么了?!」
刘效连忙命人把药端进来,又换了一方手帕给皇帝擦一擦嘴唇。皇帝皱着眉头喝了药,又假寐了一小会儿。
「原爱卿。」皇帝忽然开口。
「臣在。」原烨躬身,一副担心却又恭顺地聆听的模样。
「朕等得到来年春暖花开吗?」皇帝面色堪忧地发问。
「皇上乃天子,自有神灵庇佑。臣相信皇上自然能等到那个时候,还能等几十次,几百次,几千次,几万次春暖花开时。」
「那爱卿就不该如此大惊失色?!」皇帝说道,原烨对他的关心,不似作假。
皇帝也不让原烨有接话的机会,自顾自地说道,「朕老了啊,老二去得早,老大却是个不争气又娇纵的家伙,老三空有雄心壮志却无负起天下苍生的能力……」
原烨知道皇帝在说十五年前就去世的嫡出的二皇子,以及庶出却是长子的太子和齐王等皇子。
皇帝已经五十好几,年纪不算太大,但是历来的大行皇帝都没有一个人能活过六十岁的,可以说是一个短命的皇族。皇帝心里也清楚的,但是他对生命还是有些追求和渴望的,否则也不会动了建造奉天阁的心思。
他年轻的时候最喜爱二皇子,因二皇子与他有八分相似。于是为了让二皇子累积功绩,他让他到外头历练。岂料二皇子历练的地方发生了洪水,二皇子又是一个与民同苦的,便亲自去指挥修堤坝。
后来二皇子积劳成疾,又染上了热疾,就去了。那时的二皇子也不过十八岁,大好的年纪便去了,令皇帝和皇后痛苦不堪。迫于无奈,皇帝才立大皇子龙云傲为太子,并且也不让他到地方去历练了,以至于养成了太子如今娇纵的性子。
原烨一直静静地听着,也知道了原来皇帝一直都知道这些皇子们的优缺点,知道他们结党营私,以权谋私的事情。
原烨心惊之时,又困惑皇帝还知道多少事情?
不过皇帝完全没提及齐王跟原烨有瓜葛的事情,原烨便开始发呆,困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侍奉齐王?
自从原竟助他一臂之力以及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他快要忘记了当初的目的了。目的,对了,是不是为了权势呢?还是因为齐王知道他的弱点,能抓住人心呢?
皇帝说完的时候,原烨也回过神来了,而皇帝说这些,或许是在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表达对自己的儿子的不满,又或许是在分散原烨的注意力,不管怎么样,原烨心里慢慢对皇帝的处境以及心境产生了一点感触。
皇帝病了的消息还是太子、齐王等人的耳目从那带血的丝帕上看见才传出去的,他们联想昨夜的情形,登时恼怒地开始骂自己的心腹:「昨夜为何不提醒本宫去父皇身边尽孝?!」
而他们又得知原烨伺候在皇帝的身旁,一直到深夜方才离去,一面感叹他的细心和用心,一面声讨他拍马屁之厉害!
齐王也不禁埋怨起原烨,可想到他们近来颇多冲突,想了想,也没让人登门问罪去。
而宫人说皇帝昨夜跟原烨似乎说了许多话,至于说了什么,他们都没听见。那刘效又是个能说会道的,直把他们拐得愣是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原烨也是个守口如瓶的,每日依旧到工部去当值,偶尔会被皇帝召进宫去谈正事,等他回到原府的时候也已经到了酉时末。
这日他刚回到府中,近来天气日渐升温了,他每出门一趟都汗流浃背。京城的冰都是他们工部管的,他便琢磨着给家里多弄些冰回来。
原鹿氏端着冰镇酸梅汤过来,道:「老爷,喝口冰镇酸梅汤,解渴。」
原烨端过来,喝了一大口,他抬眼瞟了原鹿氏一眼,见她笑容满面的,想必是又有什么关于原励的事要跟自己商量了。
「何事?」跟着皇帝久了,他也学了皇帝的那股子气势,开腔颇为难以捉摸。
原鹿氏心里一犹豫,但是还是把齐王对原觅雪有意的事情说了出来,原烨听着,皱起了眉头:「不过是多瞧了一眼,你瞎高兴些什么?」
「老爷,齐王可是对小雪有意的!」原鹿氏重复道。
「你莫要在这胡说八道!你说这等话可是毁了小雪的名声又毁齐王的名声!」
原鹿氏一惊,连忙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无外人才松一口气。若是传到了外头,齐王问罪原家那怎么是好?
原竟那日回府后,便一直郁结着齐王看上了原觅雪这事,又因她的假期也没剩下多少了,便打定主意,带原觅雪出门抓兔子。
原觅雪高兴了好久,原鹿氏则不满道:「兔子去买便有了,何必要自己去抓?」
「大娘,抓兔子不过是踏青的其中一种方式,我自然不会让小雪往那林子里钻的。」原竟道。
原鹿氏还欲反对,南莲便借要去庙里上香的理由道:「那庙附近倒是有一片林子,咱们上完香,再到那附近去找猎户买一只兔子便可。」
原鹿氏这才松了口,让原觅雪出门了。
虽是打着踏青的名头出门,可原励和原烨都要当值,便只能由原竟陪着去。原鹿氏吩咐了原觅雪身边的丫鬟们:「可看好了郡主与小姐,莫要让原竟与她们有接触。」
「知道了。」
他们出门自有人替他们打点好一切,平遥听闻原竟要出门,便在夜里来寻原竟了。
「竟儿。」平遥含情脉脉地看着原竟,希望能勾起原竟心中的一点怜惜。
近些日子来,她时常听府里的下人的闲言碎语,有说她肚子迟迟没有动静的,有说原竟对她早已厌弃的。她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谣言,但是原竟对她的态度依旧暧昧,有时候倒是会过来瞧一瞧,可更多的时候忙起来连着三日都看不到一面。
她若是再这般守着而不主动出击,那她来这里还有何意义?
眼看着原烨的官越做越大,越来越受皇帝的宠爱,她爹的冤屈,一家十几口人的性命如何能得以昭雪?
原竟在桌上写写画画,抬了抬头:「遥姐姐怎么过来了?」
平遥有一丝失落,走过去,轻声道:「我听闻你明日会出府踏青,而我也想出去看看。」
「我竟疏忽了,向遥姐姐自进府,也有好长时间未曾出过府了。而我却忙得都忘了去问一声遥姐姐明日是否跟我们出府。不过遥姐姐开了口,那我也安排下去吧!」
原竟向她招了招手,挪开椅子给了她一半的位置,才搂着她的腰身道:「遥姐姐是否怪竟儿冷落了你?」
「竟儿已有功名在身,又为朝廷办事,老爷也嘱咐我不可耽搁了竟儿。男儿当以立业为重,我又怎么怪你呢?」
原竟笑了笑:「幸好遥姐姐能谅解我。」
平遥的目光落在那桌面的纸张上,她隐约看了几行字,提及工部、洪涝以及赈灾的事宜,眼皮登时便跳了跳。
「怎么了?」原竟做要与她亲热的模样。
「竟儿这是在处理公事?」平遥移开眼睛,掩饰一般问道。
「我还未正式去翰林院当值,哪有什么公事要处理。这不过是爹派人拿给我看的,他命我以此为模板,写一些策论。毕竟日后要当侍读,皇上若是问起时事,我也得答得出来才是。你可知这说的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