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清身子在微微颤抖着,手心被指甲掐出血来,一滴一滴从指缝间滴落在地上,惠文故作惊讶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凤清抬眸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脏的很,恶心。”
“我还以为先生不敢看呢。”惠文耸了耸肩。
当盛着肉汤的瓷碗递至凤清面前时,他伸出手接过,面带微笑地看着惠文,仰头,将瓷碗中的汤尽数喝下。
“先生好胆量!”惠文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寡人明日便拜先生为上卿,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誉。”
“臣谢过我王。”凤清起身拱手行礼。
“寡人乏了,等退下吧。”惠文挥了挥衣袖道。
“诺。”凤清再次拱手行礼后退了出去。
月如钩,挂在树梢,惨淡的月光照射在人间,带着不可名状的悲伤。
凤清弓着身子,吐得天昏地暗,他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了,墨色长发垂在脸颊两侧,衬得面颊更加苍白,他颤抖着身子缓缓靠在树上坐了下来,手指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衫,刚消停一会,强烈的反胃感又涌上心头,他偏过身,又吐了起来。
“咳咳......”凤清强烈地咳嗽着,他喘着粗气靠在树干上,怔怔地望着弦月,那双眼眸早就没有了之前的风采,眼神没有聚焦,蒙着一层阴沉沉的死气。
“阿清,景明这一生就两个心愿,一愿倾国千秋万代,二愿你平安喜乐。”
那人的声音仍清晰地在耳畔回响着,眼角苦涩的泪滑落,凤清缓缓闭上眼眸,恍如一尊雕像。
上元佳节,月圆如盘,遥遥挂在夜空中,将银辉洒向人间。
各国百姓在这一夜都张灯结彩,穿着华丽的衣裳上街猜灯谜,看灯会,千万盏明灯袅袅升上夜空中,将黑绸缎般的夜空装点的异常美丽。
“公子,今日是上元节,你也该出来转转了,老呆在军营中闷着对身子不好。”曲云劝道。
苏珏揉了揉眉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无奈地勾了勾唇角道:“你呀......”
“走吧,走吧,我们去沣河边放河灯去!”曲云拉着苏珏衣袖道。
“好。”苏珏点了点头,依了曲云的提议。
二人带着制好的兰花灯,踱步至沣河西岸,沣河乃是洛河最大的支流,它由南向北流经整片河西地区,为河西地的农业灌溉带来了很好的水资源。
之前河西地一直是倾国的西部门户,而今已经成为了墨国的河西郡,苏珏自率军攻下此地后,便一直驻扎在河西,以震慑倾国。
沣河西岸此时灯火通明,人群熙攘,黄发垂髫的小儿三三两两,成群结伴地将河灯放至水中,拍着手儿看着河灯随水流飘远,未出阁的姑娘也会在此时将河灯送给心仪的男子,两情相悦的人们便会双双投放鸳鸯灯至河中。
苏珏拿着兰花灯静静站在河边,看着这繁华的人世间,温柔了眼眸。
忽然,人群中传来惊讶的呼声,苏珏循声望去,只见一艘灯火通明的游船正缓缓向这边驶来。
那艘木船有三层高,每一层都挂着形式各异的花灯,船头和船尾雕有两只引颈展翅的凤凰,船的四角有长长的丝绢正随风飘舞着,在河灯的映衬下,游船显得华丽典雅,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艘恍若神界仙船的庞然大物,看着它缓缓在沣河西岸靠岸。
船头一位男子长身玉立,他穿着纁线绣绘凤凰图纹,玄色衬底的繁缛华服,发束墨玉冠,鬓如刀裁,眉入墨画,唇角微勾,带着淡淡的微笑,那双眼眸恍若沉着星辰大海,不经意的一瞥总给人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
楚云祁一眼便看见了身着白衣,怀里抱着一盏兰花灯,站在桥头的苏珏。
他笑了笑,待船靠岸,轻轻纵身一跃便稳稳当当地落在岸上,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一步一步走向桥边的白衣少年。
墨人看见那位不怒自威的男子缓缓走向桥边那位眉目如画的白衣男子身旁,二人相视一笑后,携手上了游船。
“听说楚王折腾了一个冬天,大兴手工作坊业,只是为了建造一艘游船。”苏珏和楚云祁并肩站在船头,看着河中的花灯轻声道。
“你曾说想坐画船看河灯,我这不是正好闲着,就命人打造了这艘船来带你游玩。”楚云祁笑了笑,将苏珏揽进怀里柔声道。
苏珏温柔了眉眼,靠在楚云祁怀里轻声道:“谢谢你。”
“想我么?”楚云祁低头吻了吻苏珏鬓发柔声问。
“ 嗯。”苏珏点了点头。
“我们去放河灯吧。”楚云祁眼角眉梢都堆满了宠溺的笑意,他连连吻了吻苏珏的薄唇道。
“好。”苏珏眼眸闪了闪。
“你等我一会。”楚云祁带他来至船舱内,一盏半成品河灯正放在桌面上。
楚云祁上前,在桌边的木椅上坐下来,执笔,动作熟练地画了起来,约莫半个时辰后,楚云祁搁笔,将河灯拿远了些,细细打量了一阵满意地点了点头,递给苏珏。
苏珏接过,画中的他敛了眉眼,长长的眼睫遮去如水的目光,他怀里抱着盏兰花灯,一手伸出放在楚云祁手中,楚云祁紧紧握住,他们身后是漫漫河灯和袅袅上升的长明灯。
苏珏勾唇笑了笑,拿起笔在画旁题字——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清秀隽永的小篆,如写字之人一般温雅,楚云祁细细读过后,将苏珏拥进怀中,轻声道:“吾爱苏珏,至死不渝。”
苏珏抬头看着他,略微调皮地歪了歪头,他笑的眉眼弯弯。
楚云祁的心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低头,薄唇贴了上来,二人唇齿交缠,良久,苏珏喘着气偏头躲过,声音有些温糯:“去放河灯了。”
“好好好。”楚云祁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慌忙点头。
二人携手来至船头,共同将河灯轻轻放置水中,河灯转了个小小的圈,便随着水流飘远了。
“兰儿,夜深了,是不是该歇息了?”楚云祁搂着苏珏的腰,轻吻他白玉般的耳垂道。
苏珏深吸了一口气,怔了怔,就在他晃神间,已被楚云祁打横抱起,他紧紧抓着楚云祁的衣衫低声道:“你干甚?快放我下来。”
“不放。”楚云祁闷声笑着。
明灯三千,金纱帐中旖旎了一室的春光。
犹恐相逢是梦中。
第53章 你欠我十里红妆
熙王采纳含章君梅子玉谏言,进行变法,招士子,修学宫,行仁政,讲经学。
一时间各学派的士子纷纷入熙,国都临沂更是一派百家争鸣,欣欣向荣的思想学术景象,在每年开春大典后,文人墨客便会聚集在一起,举办一场民间集会,各学派的士子们会坐在一起就一个时事问题进行探讨,每年都会有能言善辩、观点独特者脱颖而出。
各国诸侯王也会密切关注这一年一度的集会,来为自己的国家寻找治世之才,故寒窗苦读的士子们十分看重此次集会,这相当于是一块敲门砖,少了游说各国的进身之资,士子们亲切地称此集会为“清谈会”。
清谈会每年都会由一名众人公认的大贤来主持会议,商烈王三年的清谈会由含章君梅灏主持,他已经接连主持四届的清谈会了,算上今年的清谈会,便是连任五届清谈主持。
“公子,荀三爷在外头候着了。”侍童走进屋来通报。
“嗯,知道了。”梅灏将一件青衫罩在身上,拿起木桌上放着的折扇转身点了点头道:“走吧,清谈会该开始了。”
梅府外,一辆轺车停在台阶下,荀言穿了件石青色衣衫,发束白玉冠长身玉立,见着梅灏后,他上前笑道:“可把你盼来了,走吧。”说着握着梅灏的手,杏眸中氤氲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与欣喜。
梅灏笑了笑,抽回手拱手行礼道:“今年又劳烦你布置会场,梅灏在此谢过。”
“哪来这么多繁文缛节,走吧。”荀言不悦地皱了皱眉,上前拉着梅灏上了轺车。
车夫一扬马鞭,长长地呦呵了一声,两马嘶鸣,“哒哒”两下马蹄后向前跑去。
车内荀言依偎在梅灏怀里,仰头看着他紧绷的面颊,笑道:“车内仅有你我二人,何故如此正襟危坐?”
“礼数不可乱。”梅灏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道:“三爷还是坐好罢。”
荀言“啧”了一声,这些年来,梅灏褪去了年轻时的青涩,却变得越来越拘泥礼法,他一身正气凛然,众人敬他仰他,可荀言却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瞧着我。”荀言坐起身看着梅灏道。
梅灏无奈,勾了勾唇角,转过头对上荀言的眼眸。
“人活一世要的就是随心所欲,无拘无束,若是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着,那还是人么?那和关进笼子的鸟儿有什么两样?你心悦我,我死心追随你,何必在意世人怎样看呢?”荀言低声道。
他垂了眉眼,眼底的淡淡愠怒以及不甘似涟漪般一层一层荡漾开来,他有些失落,有些羡慕道:“楚王为昭文君至今不娶妻纳妃,二人之情天下人皆知,楚云祁乃一国之王尚能做到不在乎世人议论,为何你便要如此看重陇南子所规定的这些仁义礼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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