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算不上赐教。”祁湘湄看王病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继而正色道:“在汝南郡,能掀起大浪的共有三股势力,第一是由汝南王转变为裕和王的皇室宗亲陈澈云,他才是百香楼真正的主人,这点很少人知道,明面掌柜的是个叫李雄的人。百香楼有一个地下奴隶贩卖场,奴隶大多是胡人,每次开卖会提前给所有顾客一个暗号,据说有些奴隶是裕和王故意放出去的暗线,总之众说纷纭,最好不要去招惹百香楼的人,能避则避。”
王病搜肠刮肚努力回想曾经在东观茶余饭后的听闻,“以前汝南王府养了很多能人异士专门记录整理民间奇谈怪论和诗词歌赋,裕和王一心一意付诸文学,为人臣也尽忠尽职,有大隐隐于朝的君子风度。后来七王造反,欺软怕硬,汝南王成了众矢之的,朝廷自顾不暇没来得及援助汝南王,汝南郡先后七位地方王占领,最后被秦王夺了去,七王之乱告终后,汝南王又重新入主汝南,一直到去年洛阳沦陷,十二月汝南郡又……”
一提到去年十二月,岑立大概猜到他后面的话,见王病满脸尴尬,岑立反而很是轻松道:“不用拐弯抹角的,直接说就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王病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去年十二月,汝南郡破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在那之前他和元平候被称为‘汝南双杰’,城破后,这段佳话就成为过去。”
祁湘湄睁大眼睛,惊呼出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可是,不久前裕和王在城里露面时,瘦巴巴的跟干尸一样,完全不像林……那个元平候那一类人,而且你说他们感情极好,为从何裕和王露脸时总是一个人?”
王病皱眉,很仔细地从零碎的回忆中拼凑陈澈云的样貌,记忆中的脸已经模糊了,但是铜驼街上他骑着高头大马的身影还历历在目,连当今陛下都不禁赞扬他的风采。王病问道:“以前他被召回洛阳时我见过他,他风采极佳,怎么会跟干尸一样?”
可是话出口的同时他其实就明白了,被自己的亲人宰割,又被胡人的马蹄践踏,收复了汝南,最后只剩得孤身一人。
还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
王病摇摇头,“关于他们二人的传闻止于汝南郡失守一事,在下也不清楚。”
“那就算了,我也只是随口问问。还有……”祁湘湄似乎不爱喝茶,光顾着给他们二人冲,这回自己才喝了第二盏,茶早就凉掉了。“第二股势力就是朝廷命官汝南太守张闵,还有三个掌管兵权的都尉,这是众所周知的,现还要加上个元平候。”祁湘湄长长出了口气,“你不知道吧有些白痴三天两头闹造反,都尉们都很忙的。”
边郡人口繁杂,这片土地被人抢来抢去似乎已成习惯。两族百姓不打不相识地被战争强迫揉在一块,太守张闵竭力调和两族矛盾,使得汝南郡表面看起来和平,但是这在胡人看来就是武力镇压,未经教化的胡人可不好说话,越压迫越要反抗,汝南郡这才有镇压不尽的“地头蛇”。
祁湘湄继续淡淡道:“如果不是后来崇狗杀了皇帝舅舅,我们也不会落魄此,更不会丧家犬一样东躲西藏,不过一个小小的太守而已。”
祁湘湄是胡梁混血儿,父亲是姓祁的梁人,母亲是匈奴公主,她的容貌绝色,拥有一双毒辣的眼睛,她不像屠牙把一丝一毫的喜欢和厌恶都表现出来,她能包容王病这个空降的汉梁人。国破家亡,明珠没有蒙上尘埃,反而在风花雪月场合磨砺得更加耀眼。
“以祁府为中心,在汝南各地都有我们的人,只是裕和王重新拿下汝南后,我们的势力就大不如前了,这是第三。”
王病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来,门外的婢女突然道:“太子殿下,莫万空在正房等您。”
房内三人同时变了脸色。
还是那间房,陈澈云尝试睁开眼,奈何眼皮似有千斤重,睁睁合合好几次才睁开,窗外的光刺得他又眯了眼,日正中天,午时已至。
按了按还有些晕乎的头,陈澈云从榻上起身,薄被滑落,雅间打扫得干净,案上放着甘草熬成的汤药,还冒着烟,一切都显示着有人来过的痕迹。
陈澈云嗤笑一声。李雄这人就是瞎操心,还准备了甘草汤,我这毒瘾要真能戒早戒了。
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像个深渊凝视着陈澈云,陈澈云在汤药的倒影看到自己哭笑不得的表情。
注视良久,陈澈云才端起来喝光了。
李雄正在楼下忙得不可开交,陈澈云走了条人少的路,一直走到地下堀室的门前。
守门二人见了陈澈云都是一副不可思议样,赶忙行礼问候,开了门。
去年十二月悬瓠城告破前半个时辰,陈澈云把堀室内的胡人杀光后再没有踏入过,一直是李雄替他打点着,算来已经有半年了。
林毅已经走了半年了。
陈澈云刚一进入堀室,一个看似二十几岁的男子呆住,嘴巴大得能塞鸡蛋,手上带血的鞭子掉了也不知道。
半晌,那男子才想起来要行礼,“殿殿殿殿…公子!”
实在不能怪他,裕和王半年不曾出现,突然站在自己面前,那真是比见了鬼还恐慌。
堀室着实清凉,陈澈云舒服地出了口气,对那男子改变称呼很是满意,毕竟要是让那些将要卖出去的奴隶知道自己的身份,谁能知道他们会被转卖给谁,泄露出去的话那真是会为百姓添加茶余谈资的。陈澈云淡淡道:“带我去暗房。”
这个堀室建得奇特,里面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房间”,牢狱一般,里头关着形形色色的人,一看到那裕和王和那男子走一块,个个都扒在木栅栏门上,眼珠子跟着那男子转。
“这是个富家子弟啊,你们看!他穿的衣裳可是上等的料子,一般人家可以买不起的!”
一个蓬头白面的少年咂舌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能来这儿还让罗宁亲自领着走的,除了李雄外他还是第一个呢,来头不小,嗯嗯嗯,是个好主人。”
“你干啥啊馒头?老实里面呆着去,这人我先看上的,你就等下个主顾买吧,哎你还打我,看我不揍死你个小白脸!”
陈澈云瞥了一眼那个“热闹”的牢房,这些自愿把自己身体卖给银子的人,受够了奴隶该有的待遇,又急不可耐地寻找新的买主。
“殿……公子,这边请。”
两人越过无数个“牢房”,吵杂声越来越远,一直到路的的尽头,一扇子铁造的门立在二人眼前,陈澈云正要命令开门,身后突然响起李雄急切的大喊声:“公子!开不得开不得开不得啊!”
“这是为何?”陈澈云和罗宁一同转身,罗宁见李雄气喘吁吁跑来,识相地退离陈澈云几步,双手交叉放在肚脐上,一副乖顺的模样。
李雄满头大汗踹了一会,才记得要行礼,道:“殿……公子!您半年没来了,这里面的家伙可闹出不少事,凶残暴戾得很,我怕伤着公子您。”
“我了解他的脾性,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况且我又不是一个人开门,你和罗宁不都在这吗?”不等李雄再劝阻,陈澈云对罗宁道:“开吧。”
罗宁从腰间取下钥匙插入绑了铁链的锁,咔嚓一声,铁链松落,罗宁还没推门,“嘎吱”一声,那门竟然自己开了一条小缝。
闻得从门缝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陈澈云皱眉往前走了一步。
第二步的脚还没落地,突然一只血手从黑暗的门缝里伸出来,一手扯住陈澈云的衣领!
若仔细看的话,那血手只有四根手指,可是李雄和罗宁都在刹那的变故中,只来得及做出保护陈澈云的的反应——李雄从旁边格开那只血手,罗宁则把陈澈云拉后几步,迅速把铁链从新锁上。
三人都是惊得变了脸色,陈澈云喘息不定地看着自己胸口前一个暗红色的手印,如果再走一步,那只手就不是只抓他衣领这么简单了。
李雄看起来比被抓住的陈澈云更紧张,他刚刚打了那手一下,就像打在一条冰冷的蛇上,后怕得不行,现手掌还有粘稠的污血,“殿……公子!你看,我们还是回去吧,至少等人多些再来,啊?”
罗宁小鸡啄米点头,后背冷汗涔涔,如果元平候薨在堀室,那他一家老小几十个头可不够砍啊。可元平候还是执意说道:“我没事,开。”
罗宁颤抖着手,机械地把钥匙插进锁孔。在掉脑袋和自我牺牲之间来回不定,最后狠一咬牙,“咔嚓”一声转动钥匙,大不了那只手再来自己招呼上去。
暗室内不是凉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铁链震动的声音在狭窄的暗室里回荡,罗宁推开门,走在最前面,暗室黑漆漆的,罗宁晃悠了把火折子,点亮墙上的蜡烛,三面墙和铁门上都有喷洒状的红色水渍,像开在地狱的曼陀罗。三人越走近,铁链震动发出的声音就越大,伴随犹如着猛兽濒死的低喘声。
终于走到底时,陈澈云睁大了眼睛,他看到地上蜷缩成一团已经称不上是人的东西,正在啃咬自己的手指头,四条铁链藤蔓一样缠绕在那人身上,衣裳破烂地只剩几块布,他仿佛没听到脚步声,或者是啃手指啃地太入神,过了半晌才发觉有人在,抬起头,蓬乱的头发中露出一双浑浊血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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