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你怎么不为自己想想,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王弘看到王病瘦骨嶙峋的样子忍不住垂泪,“你再忍一段时间,等陛下在江左扎稳脚根,他就不会再想起这事来,你再…再忍一段时间。”
王病不好再拂他的好意,无力地扯了个笑,王弘一直很忙,又是有人来催他,王病一如往常地让他放心地去,王弘一走,王病立刻倒回石塌上,动根手指头的力气也无。
一天没进食,王病腹部痛得难受,咳出血,右肩上和脖颈的伤之前刘丕给包扎过,后来再没换过药,已经化脓了,整个人一条死狗样,撑着眼皮,心里却留恋着这解脱的快感。
你救了我,我却害了你,等我见到屠牙,定跟他好生致歉。
天边斜阳艳红,残云如血,春季竟然出现火烧云,如下边有个火山喷发出红烟。
就算是余晖亦照不进阴冷的廷尉狱,王病眼皮打架许久终于是招架不住,服输一般闭上眼睛,跟随落日渐渐沉睡。
梦里他脚底踩在云上轻飘飘的,私下张望看见远处一抹人影,王病认出了是父亲,拔腿就追,踩了个空堕入深渊,极速下坠之时,有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他。王病浑浑噩噩睁开眼,看到一双浅色的眸子,半晌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你来了。”
你来了,来做什么呢?怕我供出你是匈奴太子的事来杀人灭口,还是来找我报丧友之仇?
不管是哪一种,你来了就好。
王病说完这句就没有力气,垂下眼帘又似乎睡着了,岑立来时放倒了所有狱卒,半夜三更来劫狱,却看到一个原本风华无双的人给折磨成这样,再恨也只能压下,背起王病畅通无阻出了廷尉寺,跃上屋顶,来到七桥,沿着青溪北上,过南尹、东门二桥,到达北篱门。
建康无外郭城,台城西部有石头城,北郊长江边筑白石垒,东北有钟山,东有东府城,东南两面又沿青溪和秦淮河立栅,设篱门,成为外围防线,比起用坚硬固定的城墙来说这种围篱方式更适合以秦淮河为命脉的建康城。岑立一路背着王病来到北篱门,那里已经有马车接应,岑立等人上了马车,竟然就这样来去自如地在京畿重地劫狱。
作者有话要说:
岑立王者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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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隋珠(2)
数人乘着马车进入钟山,出了北篱门就不再是建康范围,岑立给靠在自己身上的王病喂了些水,像抱了具冰冷的死尸,岑立手一直搭在王病手腕上,脉象时断时续微弱地几不可闻。
岑立黑着脸冷然道:“找个最近有人的地方落脚。”
数人行了一夜,天蒙蒙亮,找到个四五百人的小山村,岑立探出头来看,鸡鸣不断,山烟笼罩,田地有序,已经有十几人扛着出头下地干活,看见岑立一行人也无甚惊讶,有人前去打听回来道:“殿下,前方有客栈。”
岑立:“走。”
走了约摸盏茶时间,数人走到目的地当地人所说的客栈——一座破寺庙,连后面的厢房都给坍塌没了,只有前堂还勉强算能住人。
岑立眉头跳了跳,这几百人的乡野之地确实不太可能有客栈,总之勉强有个可以休息的地方,这里头应该有郎中。
岑立背着王病下车,已经有人把供案打扫干净,岑立把王病放下,掏出碎银朝那几人道:“你去打桶水来,你去跟村民买点米来,还有衣裳,你去喂马,还有你去找郎中,要最好的。”
几人分散开去,不一会水来了,岑立又给王病喂了些,剩下的给他擦脸擦身,王病一身血污,脖颈的伤已经结痂,岑立小心地撕下囚服,擦那已经白肉翻飞的箭洞。
第二次触碰这具身体,两次都一样是触目惊心的红,这次更是惨不忍睹,那遍布身体的鞭痕怎么数也数不清,再也好不了了。
岑立费了好大功夫才擦好,这时买米买衣裳的人刚好端着热米粥和衣裳进寺里,放下后又识趣退出。
岑立面无表情地给他穿衣,喂了些粥,王病一直昏迷不醒,粥吐的比吃进去的多,岑立强硬撬开他的嘴把勺子塞进去,米粥又从嘴角流了出来。
“吃粥都不让人省心!”岑立微怒,丢了勺子,直接把粥倒进自己嘴里,细细咀嚼后,欺身上前,唇部传来冰凉细腻的触感,岑立一开始很粗暴地把粥渡过去,又是流了不少出来,渐渐地岑立掌握了诀窍,花了一盏茶才伺候王公子吃完粥。
“郎中来了!郎中请,您请…”一人领着个白发郎中走进寺庙,岑立对这号人物只能塞银子过去,简单明了两个字:“救他。”
乡野之人淳朴,那老者看都不看捧到面前的银子,直接往王病走去,吓得老腰一抖,在村里的郎中看得最多的是热病和些鸡狗蛇咬伤,哪里看过这等惨不忍睹的大病,骇道:“这…这人还活着吗?”
“活着。”岑立也知那人被吓着了,“他还活着,他很想活下去,你若救了他我给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那老者上去用手试了下王病的额头,挥挥手不以为然道:“年轻人净瞎说,老朽尽力一试。你差个人去我家里把我门左边挂着的药箱拿来,我都不晓得人伤得这么重,以为是普通热病,工具没带齐。”那些人没有岑立命令不敢擅自离岗,老者气得跳起来:“快去啊愣着干嘛?难道要我去?”
“你去。”岑立指了刚刚那个领着老者来的人,“按他说的办。”
药箱取回来了,老者拧干块布敷在王病额头,又脱下岑立好不容易穿好的衣裳,掏出药箱捣杵药草,先往右肩处贴。
岑立脸越来越黑,最后干脆眼不见为净地走了出去,四处晃悠,衣裳是王病掏钱买的,不适合下田,岑立坐在高处的草地上,舒服得闭上眼睛。
他被人摇醒后第二天就上路了,一直从山阴到汝南,在汝南街道上被一故人认出,那是曾经赵国皇帝身边的宦官,父亲身边的人自然认得他,那宦官在赵国灭亡后就跟随大批匈奴人逃到汝南,汝南是两国交界,梁人在这里反过来被匈奴人欺压。岑立被他带回府上,那宦官府上竟然藏了好几个赵国大臣,一见岑立都拜倒在地三呼“天佑大赵”,还不止几个大臣,他们在汝南城势力众多,几乎在汝南的匈奴人都听命于他们。岑立本来跨过汝南就能回到故国,却使了个回马枪,在众大臣疑惑的表情下南下建康。
岑立心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那么聪明一个人,经历安羲之祸都活了下来,绝对不会死在山阴那样的鬼地方。
之所以是建康而不是山阴,是因为他一到汝南就发现有人跟踪,在旧臣和族人的帮忙下,顺藤摸瓜,得知他在建康廷尉狱里,立刻抓了几个熟悉地形的人去往建康。
岑立一夜没有合过眼,这一睡竟睡到黄昏,还是下属来叫醒他,说王病已经醒过来了。
王病睁开眼看到一把白花花的胡子,脑袋还是一片浆糊,像个婴儿傻傻看着混沌初开的天地,那把白胡子在自己额头不知干什么,然后就走开了。
白花胡子走后,一双浅色眼眸照亮了这片混沌天地,王病在廷尉寺里也没说多少话,一是没有力气二是王弘极少去探望他,开口说话的声音活像锯木头:“对不起。”
你来了。对不起,我害死了你最重要的伙伴,你却慷慨地对我伸出援手。
更重的话也有,可是只有这一句对不起,是现在一无所有的王病唯一拿得出手说得出口的话。
岑立藏在宽袖里的手握紧成拳,不敢伸出去,即使是安慰别人,他的语调听起来也是毫无感情的:“你别多想,好好养伤。”
岑立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失去屠牙让他很难再笑出来了。
郎中不顾他人阻拦硬是给冲了进来,也不知他那把七老八十的骨头哪来的力气竟然推开岑立,拿开王病额头的布,手刚放上去立马给收回,也不知该小声说话,比划着手里一把指头大的手术刀,大喊道:“你个小伙子老朽还没让你进来你急什么急,这会醒来了还没过安全期,得温病了!你小伙子还以为老朽是神仙下凡能啊手一挥就把人变得蹦蹦跳跳的啊?老朽告诉你他还伤得很重病地很重你再这样闯进来老朽这把刀,就把你小伙子给阉了!”
岑立给连珠带炮轰了出去,那些下属第一次见太子殿下这么狼狈的模样,强憋着笑也给岑立用眼神“轰”走了。
人定时分,岑立无事可做,学着属下捣鼓煮粥,拔光下属打来的山鸡的毛,拧成几块放进锅里煮,锅和碗是郎中白青佯家的,白青佯将王病接回家照顾,剩余这些白青佯眼中的多余人则被轰出来,一是不让打扰患者二是白青佯家实在塞不下这几个大大咧咧的壮汉。
“别碰!”岑立拍了一下那只伸过来要鸡汤的手,那人瘪瘪嘴转身去吃稀粥了。
“白前辈?”岑立端着安然无恙的鸡汤敲了敲白青佯家门,篱笆门吱哇一声开了,白青佯没理会他,开了门就往屋子里走。
岑立赶紧跟上,进了茅草屋,王病躺在塌上,上半身全是麻布缠着,白青佯估计怕压到伤口所以只给他盖了层薄被,他睡得不甚安稳,手紧拽着薄被,眼角残留有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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