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恭不怎么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很是流氓的口气道:“镇军将军,你家公子来了。”
韩匡半梦半醒间听到这话,头昏沉沉的未有反应。诸葛恭又重复了几遍,他立刻起身惊道:“公子来了!在哪!”
诸葛恭把简策扫到地上,把饭菜摆上案,促狭一笑,道:“在碗里呢。镇军将军,您这奴性不改改?”
韩匡冷冷道:“执持旄节与钺者,可以随意斩杀触犯军令的士卒,并拥有斩杀节将的权力。军中无戏言,你一个车骑将军再怎么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
诸葛恭不恼,替他把饭菜布好,自己拿了碗箸,先扒一大口饭进嘴里,边咀嚼边道:“你就是太正经了,这战都打赢了,还见你成日闷闷不乐的,比打了败仗的胡贼还不如,照下官看,你就是闷骚,需要治一治。”
韩匡伸手去挡他喷出来的饭,识趣地不接他的废话,一夜一日不进食,看了不怎么样的菜色,食指大动,拿起箸开吃了。
“粮草还够撑多久?”韩匡突然问道。
诸葛恭夹了根干巴巴的青菜,道:“昨日辎重队伍已经送达,十万石粮草,够一个月了。”
韩匡道感慨道:“王丞相很不容易。”
“为什么不是陛下不容易?王弘是挺能干,但筹集粮草是给陛下的军队用的,又不是给他琅琊王家,关他什么事?”
“是与他无关,但是一朝之臣能做到王丞相那份上,便是张子房也不能及啊。不说了,吃吧。”韩匡习惯没法和诸葛恭意见相同了,便也不打算解释,埋头扒饭,早些排出专门对付胡贼的阵法,这样才能正真为王病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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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河灯(2)
平阳。
立秋已过七日,岑立封锁消息,在城内专心练兵,这些新人打家劫舍还行,上战场就只能是炮灰。唯一的觉得安慰的是,其中大多是和羯人有仇的匈奴人,倒也算同仇敌忾,岑立将他们分给一百铁浮屠,由他们先带着训练。
“殿下,这是二郎们射落的第五十六只信鸽。”
为了方便观看练兵,岑立搬出庄宅,和儿郎们住一块,在大英宫共华门外的祭坛南部的校场里。孙离把布帛和鸽子呈给岑立。岑立展开,看完之后道:“城内还有崇明的势力,平头百姓可没这么多鸽子。孙离,拿去炖汤。”
孙离道了“是”,见岑立一筹莫展的模样,遂报告个好消息:“臣带领的新兵中有一将才,百步穿杨,精通百般武艺。只不过…是个梁人。”
“哦?”岑立第一听孙离这么夸别人,顿时来了兴趣,道:“你都说是将才了,那我可要去瞧瞧。”
孙离道:“臣带他过来就好。”
岑立起身道:“不了,我也想出去走走。还有,说了多少次,不要用‘臣’这个自称。”
两人走到校场,新兵们朝草人又砍又刺,场中挖了几条沟,有人趴着手脚并用潜行穿过沟,还有的练习拉弓、射箭。
高悦正盯着那些新兵,颇有威严地大喊:“腰都挺直了,看准了再刺,务必要一击必杀,不能给敌人反扑的机会!你,姿势是对的,可是力气不够,把戟换了,去拿矛!”
高悦转头看见孙离,狗见了骨头一样巴巴地跑了上来。朝岑立行礼道:“殿下。”笑着看孙离,好像在说“我威不威风”。
岑立站在比武的高台上,眺望着容纳七千人的校场,道:“高悦,你觉得放他们去和崇延的军队打,有多少胜算?”
没有想太久,高悦道:“无。”
“崇延的军队有一些是父皇给的,从草原带出来的骑兵,个个骁勇善战。让这些人去打,确实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岑立走到一武器架旁,拿了把刀掂量,道:“刀太轻了,这个庄明尘办事也不踏实。”
高悦道:“殿下,他们常抱怨,饼不够吃,没力气练。”
“这事我来想办法。要让他们尽快练出个军队的样子出来。”岑立沉着脸,放下刀,朝孙离道:“孙离,走吧。”
高悦早知孙离去找太子殿下的事,遂恭敬地告退走了。孙离带着岑立去到自己的带领的队伍中,他在铁浮屠中实力算中下层,带领的新兵只有五十人,倒也不难认,岑立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
“就是他了,他叫司马衡。”孙离拿了记录名册给岑立看,上面有这位司马卫的详细记录。身世、年龄、参军理由等等。
岑立看完后将名册还给孙离,仔细打量这个跟他差不多高的中原人。
司马衡身穿破旧的梁人衣裳,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细长,鼻梁高挺,脸上还有几处结痂的伤口。敢抬眼与岑立平视,完全没有身为下人的卑微感,眼神似桀骜不驯的鹰。
岑立让孙离去拿了武器,自己选了把刀,道:“公子,请赐教。”
司马衡也选了把刀,摆好驾驶,大喝一声,整个人如大鹏展翅,刀携带厉风朝岑立头上砍了下去!
岑立把刀一横,硬生生挡住这凌厉一击,使劲将其弹开,刀朝他腹部一扫,却被他及时后退躲过。
两人见招拆招,孙离在一旁看到热血沸腾,而当岑立的刀停在司马衡的胸口前时,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喝彩。
“承让。受教了。”岑立收了刀,朝司马衡一揖。司马衡颓然放下刀,微微喘息,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岑立朝他行了揖礼,用梁语道:“司马公子,力大如虎,实是一员猛将。本来我没资格过问这事,但既然你选择了参军,就应该服从军令。我看到名册上写着,你参军是为报灭国大仇,可否再说得详细些?”
过了许久,就在岑立快要以为他是个哑巴时,司马衡开口了,声音沙哑:“羯狗夷狄夺我中原土地,驻军颍水东侧,你们兴师讨伐崇延,不正是和我大梁殊途同归?”
岑立淡淡道:“匈奴也是夷狄。”
孙离脸上的表情微不自然。谁都不想被别人蔑称为“夷狄”,这个称呼本身带着侮辱的意味。
司马衡心中所想被说中,用不肯屈服的眼神回答了岑立。
“司马公子鸿鹄之志,只怕这小小的平阳容不下公子。”岑立转身,用匈奴语朝孙离道:“给他点银子,让他走吧。”
司马衡变了脸色,他从洛阳沦落到此,听说有人在暗中征兵,要攻打守备空虚的洛阳,丢了发霉的馒头立刻就去报名。他从小习武,自知武艺不弱定能当选,此番虽败下阵来,但也不算输得太惨,却没想到就这样就被人踢了出去,一想到回洛阳路途迢迢,他就急了。道:“你是怕我会报复你们?我以为赵国的太子胸襟非凡,没想到其实是小心眼,竟容不下一介落魄的粗鄙武夫。”
岑立回头,客客气气道:“司马公子谈吐不俗,武艺精湛,哪能和粗鄙武夫相提并论?小人不才,不认识公子口中的什么太子,吾一介平头百姓,无德无才,是以无法容纳公子这般的英雄。”
司马衡被这些假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差点就要把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崇延是他敌人,赵国夺取洛阳灭国大仇也是真的。但有些话是没法对刚见面的人说的。他左思右想,违背良心,还是不敢肯定这些话能打动赵国的太子。面上却斩钉截铁地说道:“如今大梁的敌人是蛮楚,是崇延,不是匈奴也不是赵国。今非昔比,旧仇不比当下危机重要。我愿意放下身段背负骂名来投靠你们,助你们一臂之力,又怎会半途生变?这样岂非祸害我朝?失大于得,谁都不会做的。”
——
日落西山,岑立最后去了趟伙房,人们见了太子都一副恭恭敬敬模样,司马衡抬眉看了眼岑立,岑立耸了耸肩,示意他们吃就是,自己也草草吃了些。
晚膳,甲士们领了饼和稀粥,各自找地儿吃着。孙离和高悦本在房里吃,但这次则陪岑立在伙房吃了起来,只不过孙离要多些,因为高悦总把自己一半分给他,岑立看他们这样,笑了笑,孙离头低得要碰到案了。
用过晚膳后,岑立就要离开这里回庄宅,他虽然表面住在这里,但每夜都会回去,这其中有缘不用想也知道。但他毕竟身份特殊,夜路危险,孙离不放心,走上前道:“殿下,臣……我!送你吧。”
“不用了。”岑立看了眼身后的人,微俯身小声道:“孙离,你多看着司马衡,有非常之举立刻派人朝我禀报。”
孙离点点头,岑立放心了许多,起身上了马车。孙离和身后的高悦和司马衡都朝马车行礼,目送马车离去。
三人回房,司马衡得到太子的青睐,遂住的地方升级了,跟铁浮屠同等待遇。各自会房前,司马衡终于按耐不住,问道:“孙公子,高公子,小的有一事不明,请二位公子赐教。太子殿下为何每夜便离开校场?”
高悦不讨厌梁人但也不喜欢,对于司马衡这样长相平平说话还罗里吧嗦的人更是没有好感,而且他以后要跟着孙离,多少让高悦不快。摆摆手赶人的姿势道:“殿下的事,哪轮得到我们管呐,快去睡觉,明日事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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