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桥活动下差点麻掉的腿,起身,两眼盯着笏板,道:“陛下,太尉那边不好过,臣家君不敢明面请示陛下,只好用书信代替,还请陛下见谅。这是臣刚收到家君传来家信,请陛下过目。”
李海接过递上来的黄布帛奉给天子,布帛并非报平安之类家信,而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妥”。
皇帝终于松可怜口气,勉强露出一丝笑来:”伏波将军劳苦,朕甚感欣慰。庾卿,我弟弟那边如何,他接旨了吗?可有异议?”
一个皇帝要问做臣子的接没接旨,皇帝当得到多么无奈可见一斑。
庾桥:“圣威浩荡,建东将军已然接旨,并无异议。”
陈德宗一下子没了皇帝的身份拍手欢呼道:“那真是太好了!”说完又跳起来去拍庾桥的肩膀,脸已经笑成朵牡丹,“你要什么,朕都可以赏你!”
天子笑哈哈一蹦一跳回龙椅上,庾桥请命告退了也只说了声好,李海身为皇上的近侍已经很习惯这样,忍不住心里暗自叹息。
陈德宗高兴地一定得找个人来“发泄”,李海已近四十,却也是现在这个孤家寡人唯一的倾诉对象了。陈德宗蹦跳够了,喘着气道:“我弟弟一定会很惊喜的!对不对?我已经能想象到他的表情了!”
李海任由他晃来晃去,臣子本分地嘴角扯笑:“臣恭喜陛下。”
不一会儿,有人通报一声“太后驾到”后,太后马上现身,比这一声“到”还要快。
谢太后在先帝还未登基时就被立为太子妃,无子。敏贵嫔为先帝诞下三子,长子陈德宗过继给太后后,儿子陈望,三子不足五岁夭折。所以陈德宗对太后并无感情,甚至曾怀疑敏贵嫔的死跟太后有关。
太后怒不可遏:“都下去!”这句话特指李海,李海退了下去。
“陛下!本宫听说你让陈淮做了丞相!还让他…”
太后一进门看见皇帝竟然和一个宦官勾肩搭背还笑脸嘻嘻差点被背过气去,陈德宗只看了自己的太后一眼,又转眼盯着自己的冕旒,数着上面一颗颗珠子样的东西,极为傲慢轻佻道:“太后有何意见啊?”
太后继续像往常一样苦口婆心念叨:“陈淮居心叵测,纵然他之前勤王有功,建东将军之职和徐州扬州你都给了他还不够吗?万一他是第二个陈望陛下该怎么办?大梁已经禁不起第二次动乱了!”
陈望正是七王之乱里的一个,陈德宗的亲弟弟,勾结匈奴人差点杀进洛阳皇宫摘得桂冠,后来被陈淮所杀。
陈德宗掏耳朵打哈哈,话都不想多说,有气无力道:“后宫不得干政,来人啊,送太后回宫。”
有人进来了却不敢硬拖着太后出去,只做了个请的手势,太后脸上的粉都气得掉了几层:“你…”
陈德宗扭扭歪歪行礼:“恭送太后。”
太后仍不死心:“先帝何等雄才武略,南征吴国北平匈奴,他将身后的江山托付与你,陛下该如何?先帝才去了短短两年,你们就都手足相残,让贼人有可乘之机!现在贼兵兵临洛阳,琅琊王还龟缩建康一兵不发,陛下对他不可不防啊!” 太后恳求道:“陛下,你现在应该善待的是城外那些将士。听母后一次,好吗?”
陈德宗像听了个大笑话,哈哈几句后就笑不出来了。
“好啊,太后,儿臣一向体贴太后。那要不要儿臣告诉太后,先帝南征北战的后果是国库空虚,先帝封叔伯兄弟为一方诸侯还有兵权自理的后果,是那些叔伯兄弟在先帝驾崩后一起来讨伐朕!他以为靠那脆弱得可怜的亲情就能保住大兴干戈后疲敝的国家?让朕和那些手握一方兵权的叔伯兄弟共同守卫他打下的江山?实在是天真得很啊,大周被亲封的诸侯国吞灭,周幽王临死前还能玩弄诸侯,而朕却一辈子都要受叔伯兄弟们的威胁!”
“你从来不了解先帝对你的用苦良心,他是怕你坐不稳皇位,这才……”
“那他怎么不学学汉高祖,把那些人都杀了,朕的皇位不就稳如泰山哈哈哈哈哈哈。”
太后气得浑身颤抖,却见陈德宗面上还是森寒的笑道:“太后,您老若是再干政,先帝的陵墓旁还空着呢。”
帝后情深是大梁一段佳话,武帝临际驾崩时太后曾不止一次要求陪葬,却因为先帝一句话自己苟活到了今日。
先帝握着太后的手,也是如今自己恳求陈德宗一样的表情和语气:“你还要帮我们的皇儿,他以后得日子比我更难,你要多提点他。”
太后:“陛下,你若执意如此,本宫便先行告退。”
陈德宗笑哈哈行礼:“那儿臣便恭送太后。”
孤家寡人坐在安静宽阔的大殿里,龙椅都不坐了就坐在台阶上,摇头晃脑着伸出手,拥抱一片虚无,任谁来看都要惊呼一声:“完了,疯了。”
陈德宗自言自语:“弟弟,哥给你皇位,你要什么哥都给你。”
王病重重打了个喷嚏,帐门外江启明已经听到了,门卫没有通报也没有阻拦,这两日文马将军来得勤,素来除了太尉以外并无外交的行军司马突然多了这个常客,他们已经见怪不怪。
江启明直入军帐,见王病埋在一堆简犊里,走过去捡起案前突兀的显是被人暴力扔出来的一卷,哭笑不得道:“二月夜晚还凉,爱蹬被子的习惯要改。”
王病从书山里笑眯眯抬头,“阿兄。”
“秘书郎不愧是秘书郎,你走到哪都带这么多书,山大的一堆,怕不是皇宫里的藏书都被你搬空了吧。”江启明少时遍览群书,但王病带出来的都是皇宫珍藏典籍,还有很多是民间没有的,江启明那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就知道他兴致也来了,王病招呼他坐在自己身侧,自己蹲着在是书山里翻找一本民间没有的古书,里面记载了些旁门左道和兵法,捧着给江启明。
江启明接过,没有打开,“你是要我看这个?”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呢,你拿着慢慢看,这些都是我的,陛下他早就不理它们了,我刚任职进入东观的时候它们还在被老鼠啃咬。”王病挪过些许,露出屁股下充当坐席的简犊,“战乱年代,这些可是比金银钱财珍贵百倍的东西。”
江启明点头表示赞同,打开简犊看了,边问:“这些你全都看过了?”
王病:“嗯,皇宫里还有,不过我只能带这么多出来。”竹简重得慌,携带起来很是不便,王病把它们打包放马车上时也是费尽力气。
江启明这才看不久就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了,连王病起身走开都没看他一下,王病踮着脚尖轻声走出书山里,到案前琢磨地图,眼睛不老实地时不时往江启明身上瞟。
江启明黑眸一清如水,清晰柔美的侧脸在黑色的头盔下更显白皙如玉,比一般人略长的手指拿着简犊,一身戎装的将军坐在书山里全神贯注地看书。
江启明浑身没有半点将军气概,他本就是绝美的男子,虽然柔和的书生气质也被这副甲胄败光,可那双眼睛是明亮如旧,仿佛高山之巅的一池清水,澄澈沁人,他一笑起来,眼睛又变成夜空蜿蜒的银河,璀璨夺目。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大抵不过如此吧。
第11章 哗变(1)
江启明和伏波将军庾龚槐要去别处守着,没法和大军一块儿,也就要跟王病分开。
江启明也知不可再作停留,书生又转换成了将军,拍拍王病肩膀,看样子比打了胜战还要兴奋:“那我走了,你多保重,等这战打完,我再温酒给你喝,咱兄弟不醉不休!”
王病知道这是真正道别了,忙道:“好,等我们凯旋,就选个雅静的竹林,我们边吟诗边喝酒,羡煞俗人!”
江启明走了,王病目送长长的队伍离开,转身走进主帐,殄夷将军司马卫也在,王病一一行礼问候,太尉王傅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见了儿子跟没见一样,道:“此次匈奴的主力,崇延、刘百、刘凌都是猛将,哨兵回报再过两日他们的先头部队便能抵达洛阳,大战在即啊大战在即。”
王病瞥见司马卫脸上一抹嗜血诡异的笑,对王傅道:“众将士都已做好准备,大战避无可避,若是敌军不来,我们岂不是出师无名了?”
王病知道父亲在忧心忡忡些什么,此战一开,又要有多少人流离失所血流成河,可是王病不像他父亲那样有颗忧国忧民的心,他更多的是想尽快结束战争回家,性命保住便可,生在乱世,太多怜悯之心反而会连累牵制自己。
可是每个人的心性不同,怪只能怪投错胎生错时代。
司马卫:“王司马言之有理,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便是!”
王傅叹息一声,命司马卫整肃好自己的部队后退下,脸上依旧一片愁云惨淡:“风雨将至,岂是人力所能阻挡哎……”
江启明把马拉近伏波将军的马旁,道:“庾将军,此处是运粮的必经之地,山势险峻,草树丰茂,我军驻扎在此,万一有人来偷袭,一来可隐藏自己,二来可靠山势高包杀敌人。将军如何看?”
伏波将军庾龚槐年近五十,一双眼睛还是老辣得狠,四处望了望周围陡峭的地形,不住点头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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