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岳拉着怕生的韦圳,说道:“我叫周岳,今年十岁。你叫什么呀?”
这是周岳同韦圳说的第一句话。
韦圳小声地回答道:“我叫韦圳。”语气里带了羞涩。
周岳走到他的身边,明明是自己将要寄人篱下,却反倒要来安抚怕生的弟弟,两只稚嫩的手牵在一处,眨眼就过了大半辈子。
可能是生命的流逝太过痛苦,周岳的意识逐渐模糊,从前的记忆再度涌现了出来。
“我叫周岳,你叫什么……”耳顺之年男人含糊地说出了这句话来。
韦圳愣了片刻,眸子中回复了一丝清明:“你说什么?”
“圳儿,哥哥带你去放风筝……”
韦圳颤抖着双手,将快要倒下的男人抱在了怀中,男人好像真的已经回到了童年,依旧在自顾自地言语着:“圳儿……你不愿意去吗?”
“岳哥哥……”这三个字太久没有喊出过口,韦圳自己听着都有些陌生,“天色已经晚了,明日再放风筝吧。”
“那好……我们现在回家。”周岳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渐不可闻。
生命的气息飘摇而去,很难想象,只手遮天了一辈子的男人,最终会死在这么一个冰冷黑暗的地道中。
“好,我们回家……”韦圳用手合上了周岳的双眼,将他冰冷的躯体放在墙壁边。
其他人这才如梦方醒,周桐踉踉跄跄地起身,半爬半走地到了周岳面前。
“父亲……”
眼泪刷的一下.流了满面,各种各样的感情从周桐心中涌.出。
他的父亲死了,是罪有应得,可为何他还是如此伤心?
虽然周岳不是好人,但他也是十几岁时,在庭院里,一招一式,指导着周桐昆山剑法的那个男人。
高大、可靠。
自私、无情。
沉寂的空气中爆发出一声大笑,目光汇集到笑声传来的地方,居然是一直靠墙坐在地上的成亦。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有趣,有趣极了。”
成亦一直是这样的人,在这件事情中,和寻找宝藏比起来,他更感兴趣的是算计韦秋。
没人顾得上搭理他,他被谢辰揍得不轻,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
韦圳用剑划开了手指,将流着血的指头放进了石门中央圆盘的凹槽处。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血竟然顺着凹槽,沿着纹路,一直蔓延到门上的石刻中。韦圳又朝着手指多划了几剑,直到门上凹下去的雕花中都铺上了薄薄的一层血,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墙边的水道仿佛也染上了一抹血色。
接着,圆盘转动,石门被打开。
“秋儿,你知道吗,其实桐花图腾是韦家的家纹。”韦圳看着石门上妖异的梧桐花图案,说道。
石门在巨响中被打开了。
贺阆的夙愿也终于在他死了快三十年后达成。
小少爷和谢辰受伤的都不重,没一会儿就能动弹了,只有韦秋和周桐两个人修养了大半日,才能勉强站起。
“什么破东西,老头子骗我。”成亦走进石门里转了一圈,不一会儿又骂骂咧咧地从洞里走了出来。
沙华跟在他身后,笑着安慰他:“阁主要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宝藏,在这里看了这么一出好戏,也是值得的。”
走到韦秋身边,成亦朝他挥了挥手,说:“我们走了。”随后又指了指周岳的尸体,对周桐说:“你爹是魏王杀的,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周桐瞪了他一眼,手已经握成了拳头,但还没有抬起来就被韦秋按了下去。
成亦和沙华离开后,韦秋解释道:“咱们以后还得在江湖上混,得罪成亦没什么好果子吃。”
接着韦秋又觉得自己这样说对于刚刚失去了父亲的周桐太过冷漠,便接着说道:“周伯父的事情,我也很抱歉。”
“成亦说的没错,你父亲是我杀的,你若是有怨气,便撒在我身上吧。”韦圳说。
周桐摇了摇头,他向来是非分明,周岳会有今日,完全是因为他的贪心不足。
本来单纯的辅佐韦圳,他也会成就一番事业,可他偏偏爬上了韦圳的床,企图爬得更高。当韦圳无法满足他的野心之时,他又立刻倒戈,倒向了韦端。现在韦端对他起了猜忌之心,他便又想着拥兵自立,故而才会有今日的结局。
“他每次都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可他每次都选了错的那条。”周桐垂眸道,“他自己选的路,早就应该抱有遭到报应的觉悟。我谁也不怪,只怪我自己,没能早点发现这样的人,说不定还可以劝劝他。”
周桐这样的人,总是将感情看得很重,韦秋知道,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周桐肯定会伤心很久。
韦秋用能动的那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周桐的肩膀,将他半搂在怀中,像安慰孩子似的:“桐哥,不怪你。往后余生,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哭,陪着你笑,与你制造出更多更好的记忆,把你对周岳的爱与恨冲得很淡很淡。
☆、终局
石门后面根本没有什么宝藏,有的只是一摞旧书,和两具棺材。
旧书大多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案上,只有一本被反扣在其他书的旁边,显得格格不入。
大多数的书页已经脆到不行,稍稍用力,便如秋日里的落叶一般零落、四散。
“这是怎么回事?”王忆谙站在地宫当中,觉得受到了欺骗,“贺阆明明说,石门的后面有着天下至宝呀。”
天下至宝,又怎么会是这一摞泛黄的书卷?
韦圳将反扣在小案上的书拿起,大略地翻了一下。
与其说它是书,更像是一本札记,记录了主人那些被石门封上的旧事。
这石棺中躺着的是韦家的两位先人,两人是兄妹关系。
兄长是前朝的一位大儒,名叫韦修,他的名声连韦圳都有所耳闻。这人年轻时曾辅佐离景帝开创了离国最繁盛的时代,但却在名声最显赫的时候辞官归隐。
札记中写道,韦修之所以离开故土,来到这座孤岛,是因为他喜欢上了自己的亲生妹妹。两个人的禁忌关系难容于世俗,故而韦修放弃了前程,选择与妹妹隐居在此。
韦修的后半生在岛上生活,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只有一个常常出海来看他的侄子。后来他重病的时候将自己后半生写下的著作都交给了侄子,希望他能将这些心血带回故国。
但显然,侄子不知因为何种缘故,并未履行承若,只是带走了墓地的钥匙,并绘制了一张地图。
这处海岛的存在在一代又一代的韦家人当中口口相传,又渐渐模糊,到了韦圳这一代只是隐约听说过有先辈在某处海岛上留过什么东西,与其说它是先辈的遗愿,不如说它更像家中大人哄骗孩子的传说。虽然每一代人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这个故事,却没人真的打算去探究此事。
韦圳又翻了翻其他的书,有文章,有历史,还有的篇章引用了已经失传的先贤著作,这些东西对于王忆谙这些习武之人而言或许一文不值,但对于天下学子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宝贵书刊。
“韦修沥尽心血写下的传世绝学,难道不算是天下至宝?”韦圳反问。
韦秋:“那这些书该如何?”
韦圳用手抚摸着那些早已落上尘土的封皮,指尖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秋儿,把它们带回去,找人抄录整理,绝对不能让它们继续留在岛上蒙尘。”
谢辰去喊了汪平,连带着小少爷一起,三个还能提得起东西的人将书搬回了船舱。
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红日像火一样,燎起了天际的云。
“秋儿,你过来。”韦圳负手而立,将韦秋单独喊了出来,周桐仍留在地道里呆在周岳的身边。
重新站回地面时,韦秋才看到,韦圳的脸上已经满是豆大的汗珠,气息有些不稳。
“师父?”韦秋上前扶住韦圳,但韦圳摆了摆手,拒绝了他。
韦圳望着天边火燎的云彩,靠在了树下:“秋儿,你的忘情丹已经解了吗?”
“解了,秦屿帮我解的。”韦秋挨着韦圳也坐了下去,就像小时候一样。
韦圳点点头,放下了心似的:“解了就好。”
“师父,我们回去去找秦屿,他一定能帮你也把毒解了的。”
韦圳拉过韦秋的手,缓缓地摇了一下头:“已经太迟了,我四个月前就已经全都想起来了,我这口气一直是为了周岳提着的。但他一直在京城的侯府,我一直耽搁到现在才找到了报仇的机会。”
韦秋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目,紧紧握住了韦圳粗糙而又苍老的手:“师父,这么长时间都坚持下来了,你再坚持几天,我一定会尽快带你去秦屿那里的。”
“秋儿,不必了。我觉得大概就是今日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不要伤心。”毒已经发作了起来,韦圳的嘴唇变得惨白,一双浊目看着韦秋,硬生生地朝他挤出一丝笑意。
“师父,不行……对了。”韦秋慌张地整理着措辞,在思考还有没有能让韦圳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脑海中就突然出现了一抹素白,“白裳……不对,白无羁,是白无羁。白无羁还在等你,他在鬼镇等你。他一直相信你还活着,等了你二十多年,师父你不想去看看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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