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淮一进屋就看见乔逐衡支着头坐在桌边,问话时带着些说不清的情绪。
“毕竟是和曾经威名赫赫的将军对战,侥幸靠着小伎俩赢了定然是讨不到多少便宜。”
“没死在我的枪下还不算便宜?”
“这倒是,说来还真是天大的便宜。”
褚淮的语气也不软,颇有针锋相对的意味,坦然对着乔逐衡逼视来的目光。
“既然你说了有和我说的话,不如就敞亮放出来,也不要继续拖拖拉拉。”
“乔将军倒是心急。”褚淮坐在乔逐衡对面,把倒扣的茶杯翻过来。
“如你先前所言,我确实是专门抓了你,但是碰上你还真是意外,”褚淮给自己和对方倒上两杯水,似乎暗示这对话不短,“毕竟你游踪不定,我哪有什么本事预料到你来这个小小关口劫掠。”
这话不假,若非长庭关失策,乔逐衡也不至于就带了这么点人来庆南关。
“那你为什么抓我?”
“因为我们需要乔将军的帮助。”
“你们?”
“是的,我们。”
“你和那个草包?”
“包括,但不止,我的主人一直希望你能与我们站在同一战线。”
“你的主人是谁?”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介意我问些问题吗?”
“你说。”
“乔将军怎么看垣国。”
这个问题真是有趣,乔逐衡勾唇:“你想要什么答案让我猜猜,你是想让我批驳现在的状况吗?”
“当然不止。”
“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昏君掌权,外戚当道,后方声色犬马,前线哀鸿遍野,这样的国家还想要什么评价。”
“我想要你说出你真正的回答。”
“我觉得我的行动已经很好的诠释了,若非是对这个国家失望透顶,我何必跑到外族落他们口实。”
“真的吗?”褚淮认真看着乔逐衡,“若你真的失望透顶何必千里出关,束手就擒背上千古骂名不就好了吗?”
“你说的倒轻巧。”
“也是,毕竟我不是乔将军,也不敢妄自忖度,”褚淮轻轻敲打着杯沿,语气带着几分随意,“那我姑且可以猜测,你出关坐实罪名,只不过是你最后的抵抗。”
“如何猜测是你的事,我不予置评。”
乔逐衡的语气懒洋洋的,垂首执杯饮了半口水。
“那你想要洗罪吗?”
“洗罪”乔逐衡轻哼,“这罪已经没得洗了,我现在确实里通外族,叛君叛国了不是吗。”
“若真是想叛君叛国,那你怎不早早从鹤上洲带着你的外族大军一路杀进垣国,凭你的名望和实力,只要振臂一呼,自是有大把的人跟着你造反,这才是彻底坐实罪名,何必在关外小打小闹。”
乔逐衡默了片刻,语气竟染了几分孩子气:“我就喜欢小打小闹不行?”
“一个曾经手掌百万大军的将军和我说就喜欢小打小闹可太没有说服力了,乔家盛名如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消你说,自有人愿意跟着你反抗这外戚威压,就连现在关内都到处有人为你鸣不平,”褚淮压下几分笑,浅啜了一口水,“你一人独走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罪名彻底无法翻盘,若你只是出走,顶多算是勾结外族,若你直接杀入皇城,就彻底身败名裂,自此被刻在耻辱柱上鞭笞万代。”
乔逐衡轻哼一声:“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
“不敢,我只是合理猜测,”褚淮微微一笑,“毕竟我在战场上不也料到了你的轻敌之心才能诱你落陷吗?”
乔逐衡微惊,他落入陷阱竟然不全是褚淮侥幸加走运,若是细细回忆,确实发现褚淮有些破绽露得太突兀,只是他在评估褚淮头两下试探的时候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和之前一样随便推上来应战的炮灰,也未深想其他,权当那是褚淮技法拙劣。
看乔逐衡不语,褚淮继续问:“你想再看见垣国回到当初那个盛世吗?”
乔逐衡回神,下意识道:“这自然是每一个垣国人的期望。”
“那就拿起你的枪,和我们一起战斗,把这个国家从那群乱臣贼子手中夺回来。”
乔逐衡捏着杯子的手猛然攥紧,眉峰促敛,压低声:“你这是在诱我谋反!”
“你都不知道是为谁而战,怎么就能说出这种话。”
乔逐衡抿唇,牢牢盯着褚淮,后者镇定与之对视:“我的主人正是那曾被夺嫡的三皇子,瑜瑄。”
场面寂静了片刻,乔逐衡艰难喝了一口水:“我如何信你。”
“你当上武状元的第二年奉命讨伐南羌人,三皇子待你凯旋洗尘时曾赠你一把短匕,”褚淮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黑亮的石头,“这黑曜石想必是嵌在那外鞘当中的一个。”
褚淮将那黑曜石递过去,乔逐衡看了一眼未动,那外鞘上有一宝石孔本就没人知晓,即使不拿出石头褚淮这一番话也足够让乔逐衡动摇。
“但就算是三皇子,这也还是谋反,手足相残后世不齿。”
“那任由昏君当权,后世就会鼓掌称赞吗?”褚淮还是把黑曜石放在乔逐衡手边,“而且我也没说三皇子就要残杀自己的兄弟来上位,真正祸乱家国的是那两大外戚家族,三皇子所想要做的不过是真正的清君侧。”
褚淮:“外戚家族一日不倒,垣国一日不能重振,若是让三皇子佐位,他自是心甘情愿,但要是看着外人对这江山胡作非为,岂能忍气吞声做壁上观。”
乔逐衡看起来有些犹豫,褚淮倒也没有催促,他在宫廷也浸淫了十年,对着乔逐衡这个根本没什么弯弯心思的少时伙伴,拿捏心思自然容易。
“我……我可能还要考虑一下。”
褚淮点点头:“这自是需要好好考虑。”
静了片刻,褚淮又道:“三皇子对你父亲的事情很抱歉。”
乔逐衡愣了一下,嘴唇抿紧。
“在发令催你归之前老将军就已经被他们捉住,原本我们想先一步救……”
“不必再说了。”乔逐衡沉声。
褚淮知趣消声,等了片刻乔逐衡还是忍不住继续问:“家父……可曾说什么。”
“未及我们去狱里,老将军就已经被他们先一步下手了,就算你当初赶回去了,乔老将军在那之前也早已西去了。”
乔梁对褚淮小时也好,这事对他的打击不亚于乔逐衡。
“何必提起此事。”
“三皇子不希望你将此事归罪于自己,”褚淮自嘲一笑,“当然我不能说没有私心,若是你能帮我们,定然对洗清你父亲的冤情大有好处,三皇子不忍看乔家忠名仅仅因这些事毁于一旦。”
褚淮直接将乔老将军的叛国罪划归在了冤情里,并没有过多给乔逐衡透漏别的细节。
乔逐衡叹息摇头:“父亲早就已经料到可能有这种情况,伴君如伴虎,古往今来功高盖主之人哪有几个善终,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褚淮听了却皱起眉头,若说老将军提前预料实在奇怪,乔梁护了一辈子乔家忠名,不及新帝继位就早早把权利交还,乔逐衡手上这些荣耀不能说没有乔家历代威名的铺垫,但到底都是战场上实打实流血争出来的,这些种种计算下来乔家的地位可以说坚不可摧,况且乔老将军还有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应当不会对自己的未来怀有什么悲戚预料,就算有也不会这样冒失说与乔逐衡,难不成老将军真知道什么重要隐情?
乔逐衡则压根没想这么多,短暂陷入了伤心。
看乔逐衡难受,褚淮也不想多给他添压力:“如此我也不再多说,你先好好考虑。”
说罢人就准备离开。
“等等,”乔逐衡拉住褚淮,默了片刻才低声,“之前的事,抱歉。”
褚淮觉得有点好笑,但还是道:“没什么好抱歉的,既然话说开便没什么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褚淮的心猛跳了一下,稳了稳道:“褚淮。”
乔逐衡听了竟没有多问缓缓松了手,褚淮等了一会儿推门离开,带上门后褚淮有几分失望,这个傻子,倒是多问两句啊。
也罢也罢,这样倒好,既然你不问,那就别怪我继续这么玩下去了。
想了想之后这蠢蛋目瞪口呆的样子,褚淮竟有些迫不及待,那被重重宫门紧压的少年心性不知不觉又冒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耍乔逐衡耍顺手养成的坏毛病。
回去的时候徐谯正等在门口,看褚淮全须全尾出来稍松了一口气。
“进屋说。”
徐谯点点头,替褚淮开了门。
褚淮给徐谯简单交代了一些要事,嘱咐他万事小心,自此刻起两人就算是死在了庆南关,朝廷上也不会过多关心他们这些小人物的死活,直到大事成后,方能再恢复身份,对于徐谯这种已经死过一回的人,这都不算什么。
商量完公事,徐谯满脸惭愧:“这段时间让褚兄费心了,也让你……看笑话了。”
“恢复了自然最好,其他都算不上什么。”
徐谯笑得有些无奈,要是不记得自己失忆期间的蠢事倒还省心,好在褚淮看起来不怎么放在心上。
“褚兄的事我也不敢过问,只希望你多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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