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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中记 (五篱)


  于冰暗暗好笑,若还要推拒怕是没完,便淡淡道:“你虽说是个读书的,每日价舞刀弄剑的,即存了这样的宏愿,怎的不干脆入了行伍?”
  秦绯叹道:“何尝是我不愿,只是我家几世读书,家父寄予厚望,家母也不忍把我丢到那苦寒边疆去,又只得我这么一个儿子,又能怎么样呢,人到底是不能俱得的。”
  于冰不料他竟有此种种,一时对他另眼相看起来,便缓和了脸色道:“若如此,你即好为人师,我拜你为师便是。”
  秦绯喜得忙问道:“果真你肯学?”
  于冰只立在原处淡淡的看着他,秦绯忙笑着扶他上马,一边指出上马的诀窍,待于冰坐在马背上,他便牵了马伴在一旁,二人往那城外去了。
  且说裴幽上午见秦绯黯然回房后,又闷闷的出来要往外面去,裴幽捧了书问他何去,他只说去买匹马郊外跑跑,便匆匆去了。裴幽望着于冰的房门,主人仍是未归,也无心看书,叫了笙儿备车往林府去了。
  裴幽入得林府,门人早拉了他进去坐着,献茶毕,林忠便飞进来,道:“飞哥哥,真是你来了?”
  裴幽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走路还和小孩儿似的,你父亲见了可又要捶你。”
  林忠立马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悄声道:“小点声儿,父亲正睡中觉呢,上午还说了我半日。”说着就紧挨着裴幽坐了。
  裴幽道:“姨父身上可好?前几日来见他倒是气色不错。”
  林忠闷闷道:“如今更好呢,前儿抽我越发有劲了。”一边又吐了吐舌头。
  裴幽笑道:“你若不淘气,姨父未必就三日两头地打你。”
  林忠道:“还不是为了朱公子那事吗,也是该我的。”便一一把原委告诉了裴幽。
  原来这朱公子,名叫朱仁,字心玉,是桑阳朱府长房长孙,朱家累世五代世袭为官,富可敌国,桑阳城中,各行各业无处不有他家的产业,官场江湖俱有他家的熟人,更兼神京皇城之中,朱贵妃正是朱仁之胞妹,一时富贵之盛,无人可及。且说朱公子,更与旁人不同,到他父亲袭官已到了头,他竟自己考中了进士,一时传做佳话,没做二年官仍回到桑阳,一心搜集字画古董玩物,更兼才子佳人,只要是好的他无一不囊入家中,堆放宝物的大厦就盖了十几间,又为那起美人才子都建了房舍,气得他父亲登时背过气去,不下二日便死了,如今朱府上下无人可管,更由着他把房顶都翻了过去。
  前几日桑阳城中来了一戏班子,里头有一个叫倚云的,身段极风流,样貌亦不俗,独那婉转戏腔直听得人魂消骨散,朱仁在台下听完只说了一句:“论戏倒也绝了。”一时便打发人请上朱府,倚云到了那朱府,朱仁亦好生款待他,末了让他长久的留在朱府专为他一人唱戏,不料这倚云是个有气性儿的,甩手便走,朱仁竟也不留他。一日林忠同几个朋友一处吃饭,几个人灌了几口黄汤,竟想出一计来,找了几个家奴要去绑了那倚云送到朱府,去孝敬讨好朱仁,不料戏班子的人报了官,事情闹大了,林忠被父亲一顿好打,顿时酒也醒了,悔得直哭。
  裴幽听完摇头道:“你们竟干出这等事来,打死你都是该的。”
  林忠道:“我也是一时喝了酒,跟着他们胡闹,以后再不敢的了。”
  裴幽又问道:“你们竟然无事,后来那倚云怎么样了呢?”
  林忠答:“还能怎样,这会儿正住在朱府的听雨轩呢。那主事的大人还是朱家提携上来的,一听原委,反捆了倚云关了两日,朱公子来要人就让他带走了。我们也无事了。”
  裴幽听完,一时无话,顿感人生处境之不可捉摸至如此,虽是他人之事,听来却也百般滋味。随后不过和林忠又说些家常话,便起身要走,林忠万分不舍也只得任他去了。
  天也空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通出请谅解~

  ☆、第 7 章

  东风如催,催一树芳菲,灼灼结新蕊。
  波上烟翠,笼一池春水,溶溶凝碧辉。
  且说裴幽辞过林忠,林府备了车马送他,正坐在车内瞧着某处,忽见一骑从后方奔到窗前,马上坐了两个人,一人握着缰绳含笑赶马,一人被圈在他身前,神色淡淡,风吹着他们的发丝,纠缠翻飞,正是秦绯和于冰,他们二人一骑身影一闪便赶在前方去了,裴幽看着这光景仿似打了一个焦雷,又似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顿时怔住了。
  半晌只听裴幽叫停车,又说要去马市买马,赶车的只得带他去了。
  一时秦绯和裴幽已到了梧桐巷,秦绯不觉勒了缰绳,让马缓步而行,于冰正坐在他身前看着前方,秦绯见他发髻有些松散,发丝乌亮柔细,夕阳透过他雪白的耳背,似两片氤氲绯云,颀长的后颈没入雪白的领口,隐约可见形状优美的蝴蝶骨,往下便是笔直纤细的腰肢,再往下那两瓣紧实挺翘的……一时秦绯感觉浑身的血都冲上了脸来,他直觉头晕眼花,差点握不住缰绳,往前晃了晃身体,忽又闻到于冰身上传来的冷香,似梅花又似幽兰,一时僵直了身子,情不自禁缓缓问道:“无尘你为何爱着白衣?”
  于冰望着前方悠悠道:“无论是何颜色,免不了要被我洗得发白的,我用白色岂不便宜?也好免它褪色之苦,须知染色不易,不易之物耗费便不俗,不俗之物待非凡之人,岂不更相宜?”
  初春斜阳,彤霞余晖,花木自玄冬中次第复苏,东风拂面微凉,新燕还巢鸣脆。秦绯越过于冰轻轻抚了一下马头,棕马亦蹭了蹭他掌心,只听他笑道:“有理,有理,只是我穿了这些华服越发惶恐了。无尘尚且着白衣,世上便无人能着颜色了。”
  于冰含笑道:“我不过是玩笑,你何必当真。”
  秦绯道:“我却说的实话咧。”
  于冰不语,秦绯紧了紧缰绳,让这马走得更慢些。
  秦绯不知自己怎么回到的溶月院,又怎么下的马,低着头就要往房里去。于冰坐在马上又急又好笑,只得苦笑道:“你这师傅只教人上马不教人下马的?你若这么去了,我今晚准能骑得很好了,不眠不休直到这马累得把我摔下来,我也学会怎么下来了。”
  秦绯方回过神来,满脸通红,忙过去扶了于冰下马,楼住他腰时,秦绯的脸红的似要滴下血来,如木偶一般牵了马往后院去了。
  一时于冰洗漱完毕,换了衣服去找裴幽,不想裴幽此时不在,于冰将这个月凑的钱交给笙儿,让他转交裴幽,谢他垫付的房钱和饭钱,笙儿不肯又见推脱不过的,只得收了。
  晚间裴幽骑着马回到溶月院,在后院棚子里拴马时,果然瞧见秦绯的棕马在那里啃草料,裴幽便想起车内看到的情景,刺得他心口突突的疼,到这时,他怎么还不明白自己对于冰的心思,只是这心思龌龊肮脏的很,不仅灼伤了自己,也平白玷污了月光。溶月院夜色极好,风中隐约带着丝丝花香,不知从遥远的何处吹来,只是早春的晚风稍显寒冷了些。
  裴幽低着头入得房内,笙儿便迎了出来,忙道:“公子回来也忒晚了,我见你晚间不归,去林府上问,他们说你下午时离开的,我急得问秦公子和于公子,他们也说没看见,您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报了官了。”
  裴幽脱了外袍,听他这样说,讶然道:“那里就闹得这样大,如今我回来了,那三处还只当我有了事,又这样晚了也不好再去,只得明日再说了。你虽着急,怎得如此鲁莽,平白让这些朋友挂心,下回可别这样闹了。”
  笙儿见他冷了脸,只得道:“是,公子。”自己虽然心里委屈,见裴幽不说话,大不似平日,便不敢像往日那样玩笑,突然想起一事,便回道:“稍早些的时候,于公子让我把这些钱给您,说是房钱和饭钱。”
  过了半晌,裴幽道:“收着吧,若不如此反惹他不高兴。”
  笙儿笑道:“正是呢,我从未见过于公子这样实在的人,他不似那些人爱占便宜,又肯读书,公子也说他书读的极好。人生的又和神仙似的,我总觉得和他说话便冒犯了他,我有时都不敢看他。”
  裴幽见他越说越不像,笑道:“你又见过几个人,就说起仙人和凡人来了。”
  笙儿道:“我虽分不清凡人的美丑,但仙人与凡人,谁都能一眼就辨得出来的,是吧公子?”
  裴幽笑道:“快别嚼舌头了,早些睡罢。”
  笙儿见裴幽脸色转了回来,方放下了心,便服侍他睡下。一夜无话。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通处请谅解。

  ☆、第 8 章

  春雨如酥柳如烟,东风拂面杏沾衣。
  于冰因昨夜笙儿一问,便时时留意正房那边,晚间见听见裴幽似是回来了,方安稳睡下。今早起床时又忽觉胸口热热的,低头一瞧是裴幽送的那块暖玉,他戴习惯了这玉,如今天气暖将上来,倒忘了,遂从颈上取了下来,仔细收了。
  桑阳城素有西北江南之美誉,初春时节,一时风光如画。于冰正背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忽闻有人在院外叫门,出来开门一瞧,吃了一惊,只见阮莲与苏念站在外头,他两人共撑一把深杏色油纸伞,阮莲举着伞笑嘻嘻地望着他,于冰才忽觉着这丝丝细雨,也不觉寒冷,只是轻轻沾在头发丝上,似撒了一把盐上去。于冰忙请了阮苏二人进去,倒了茶与他们,阮莲将伞收了放在廊下,接了茶,谢了于冰,笑道:“于公子,我的话果然没错,他们都来抢买你的字,有的还付了定钱呢。”一边取出几串钱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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