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听到响动,以为是福禄又进来通报,结果一抬头就见温行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他轻挑眉,收住了说出一半的话。
“殿下是在作画么?”
温行知道这时倘若行礼谢衣多半不理他,干脆直接走到了谢衣身侧,看着桌面上的那副荷叶图。
谢衣扯出一个虚假的笑容,说:“过一阵子母后大寿,孤就想着送副画贺寿。”
闻言,温行眸底划过一丝落寞,不自觉地呢喃道:“殿下与皇后娘娘的感情真好。”
重生回来十年,在温行的努力下,许云宁对温行的态度有了细微的好转,但依然称不上是以“母亲”的身份对待他。
反观谢衣,时不时会被皇后召见,平日提及皇后时的话语间也满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亲昵。
说不羡慕那肯定是假的。
温行在心底幽幽地轻叹一声,再抬眸就见谢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顿了一下,重新抿出一抹笑,问:“殿下怎么了?”
谢衣目光微闪,还是挪开了视线,继续手上动作的同时询问:“你怎么有闲心思找孤来了?”
温行想起正事,正了正身子,收起唇角的弧度认真地说:“殿下,微臣发觉六皇子资质难得,是个可塑之才。”
谢衣拿笔的手一滞,掀起眼皮看向温行,问:“阿行何出此言?”
“殿下没有发现么?”温行瞥了眼门口的方向,“六皇子他能够在无意识中收服人心。短短几日间,几乎所有东宫内的人都对他关怀有加。”
温行的一番话也让谢衣联想起前几日初见谢卿时的场景。
除了谢连,他很少会愿意和那些个皇弟们有来往,也自认不是一个和善的人。但谢卿却能让他两次心软,其天赋可见一斑。
温行知道谢衣看出来了,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近来三皇子又有动作了,而六皇子尚且无知好骗,若是被拉拢过去……”
他适时停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谢卿常年跟着自己不爱露面的母妃——甚至连上书房也不怎么去,多由他母妃亲自教习,对于这些觥筹交错间的交际往来没有一丝一毫的了解,心性相当于四五岁的懵懂幼儿。
怕是被人卖了都还要替人数钱呢。
显然,谢衣也想清楚了期间的利害。他和缓了脸色,浅笑道:“这几日还真是孤错怪阿行了。”
温行知道这是哄好了,暗自松了口气,恢复了进来时的神态说道:“不过微臣看得出六殿下还是很崇敬您的。您若要得空,兴许可以试着与六殿下交流交流感情。”
谢衣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
接着他放下手中的笔,随手拿起一旁的瓷杯递给温行,笑道:“温的。”
温行也不推拒,伸出节骨分明的右手缓缓接过了瓷杯,期间不经意触碰到了谢衣冰凉的指尖。
瓷杯如同谢衣的指尖一般,触指微凉。其包裹住的却是温而不烫的茶水,予人暖意。
他轻抿一口茶水,细微的苦涩自舌尖绽开蔓延,千回百转后化为点点甘甜落入喉中。
“说起来,阿行你怕黑么?”
谢衣措不及防地开口,温行一不小心就被茶水呛到了。他连咳好几声后才缓过来,看着箭步走到自己身侧的谢衣,向后退了一小步,问:“殿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衣伸出的手扑了个空,一拐弯接下了温行手中的瓷杯,说:“孤时常见你房中灯火不熄,那一次去你府上也是早晨才熄。是生来就怕黑么?”
不知是不是担心戳到温行的伤口,谢衣将声音放得格外轻柔,眸底也满是安抚性的笑意。
有那么一瞬间,温行产生了这个人可以信赖的错觉。
可惜,谢衣所提的这件事很快就冲散了温行的这种错觉。只不过温行也忽然想吐一吐那个压抑在自己心底的情景。
他扯出一抹笑,轻轻摇头。“不是,而是因为……一个梦。”
“梦?”谢衣疑惑地看着他,“阿行可愿说与孤是何梦?”
温行并未直接回答,反问道:“殿下您可曾见过……天牢?”
天牢!
轻轻地两个字宛若重锤狠狠地砸在谢衣心中,他瞳孔猛地一缩,几乎就要以为温行他知道些什么。
谢衣的神色转瞬即逝,还是被关注着他的温行捕捉到了一丝。
温行没有多想,只以为谢衣曾去过天牢。他勾起一抹浅笑,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似的,不缓不慢地开口:“臣幼时曾反复做过一个梦。在那个梦中,臣被人诬陷关入了天牢。天牢内阴暗而冷清,偶尔晃过的烛光较之照明,倒更像是与周围的黑暗作无畏的斗争。”
“每到夜间,那仅余的丝丝烛光也会彻底被黑暗吞噬。天牢内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只有无尽的绝望与恐惧,一点点地酝酿、发酵,最终……”
“不要说了。”
谢衣略微颤抖的声音打断了温行。在温行用平和的语气描述这个场景时,谢衣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前世他最后一次见到温行的场景。
就是在那一个暗无天日的夜晚,天牢内史无前例地点燃了最亮的烛光,只是这光终究没能挽回那个陷入深渊当中的人儿。
温行似是疑惑谢衣缘何情绪大变,正要再开口,却被谢衣抱了个满怀。
微微抖动的双臂轻轻地搂住他,像是在安抚一个哭泣的小孩,揪心而又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他。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脖颈上,激起一阵痒意。温行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谢衣浓烈的不安,只是不知他这情绪从何而来。
他下意识小幅度地晃晃左手,带动手链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手腕。
“殿下您怎么了?”温行收拾好了情绪,弯弯眉眼,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那不过是个梦罢了。”
谢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恋恋不舍地松了手,末了还特意在温行的小手上停顿那么一会儿。
温行:“……”
许是谢衣情绪回收地太快,温行忽然怀疑起他的本质目的——难不成他其实是想吃个豆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温行就被自己狠狠地吓到了。
不都说男子容易对不顺从自己的人产生征服欲么?温行联想起前世今生自己对谢衣的不同态度和谢衣对自己的,蓦地打了个寒颤。
“……阿行?”觉察到温行神色的不对劲,谢衣迟疑地唤了一声。
温行躲躲闪闪地避开谢衣投射过来的目光,吞吞吐吐地丢下一句“微臣还有事先行告退”后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谢衣茫然地看了会儿温行狼狈的背影,随后回想起最后瞥见的浅粉色耳垂,眨巴了一下眼睛。
这是……害羞了?
这头,飞快逃出去的温行在距离殿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停下了脚步,重重地甩了几下脑袋,企图把这种大不敬的念头统统甩掉。
不过效果堪忧。
温行觉得接下来好几日应当要换成他不理谢衣了,否则他还真怕这想法愈发收不住。
“温二公子?可是……殿下还在生气?”不远处的福禄犹豫了好一阵子,终于鼓起勇气走到温行面前轻声询问。
温行压下内心旁的心思,勉强扯起嘴角,回答:“无事了。公公可还有事?若没有我便先告辞了。”
福禄也不再阻拦,侧身由温行过去。
温行也不停留,疾步离开。
短暂地细雨早已停住,云念不知何时等在了门外,他顾不得温行奇怪的神色,一见他出来就连忙递上一封信。
“公子,三皇子邀您云道楼一聚。”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春节快乐!
——
感谢喵酱的地雷和手榴弹~
感谢五更桐叶的地雷~
第二十章
“三皇子?”温行一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无缘无故邀请我作甚?”
脑子乱成麻的他已经暂时性失去了思考能力。
云念看出温行心不在焉,蹙眉轻声问:“公子您怎么了?可是太子殿下……为难您了?”
温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心虚地轻咳一声,留下一句“等我一会儿”就迅速躲回了房间内平复心情。
云念眨眨眼,看着他难得的失态,面露迷茫。
等温行收拾好心情已过去一刻钟,他再出来时就见云念果真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等他。
温行眸底蕴出笑意,颇为悠游自在地走过去接过了云念手中的信,丝毫不见适才的狼狈模样。
他一边不紧不慢地展开信,一边问:“何时收到的?”
“今早。”云念如实道,“云念奉命去给斐公子送早膳时,一位侍卫模样的人给的。”
温行略略扫了眼这又臭又长废话一堆的“邀请函”,沉吟片刻,道:“既然三皇子殿下如此诚心诚意邀请,那么我再不去实在是太不给面子了。”
“可是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云念眼中满是不赞成。
这几年来受温行的教导,云念逐渐了解到朝堂中的步步惊心,也学会了判别一些事情的利弊,向温行表达出自己的观点。
温行闻言,勾唇轻笑道:“放心,那三皇子不过是个蠢货。我观他信中所言,竟是以为我失了太子殿下的心,摆明了想拉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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