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啊,他真是太蠢!
好在回来了。
谢庭月深吸一口气,这一次,他不把林氏搞死,就不姓谢!
“冬哥,你帮我办几件事。”他面色肃穆的看着冬哥,“这个家里,我只能信你们了。”
冬哥觉得今天的少爷很不一样,明显有了精气神,不那么丧气,有斗志是好事,少爷又一向聪明——
“少爷尽管吩咐!”
他毫无怀疑的信任目光,干脆利落的应声,让谢庭月心情大好,笑眯了眼:“附耳过来。”
短暂耳语面授后,冬哥肃容:“小的这就去办,少爷您就等好吧!”
冬哥风一样的刮了出去,谢庭月坐到桌边,灌了盏凉透了茶,冷静的想接下来的事。
首先,是弟弟,发生意外的日子他记得很清楚,只要这亲好好成了,他再注意那个日子前后,不让弟弟到水边就好。
其次就是这桌上不久后放过来的甜汤,不能喝,但必须动,要让别人知道,他用了。
最后最关键的,他是想嫁了,让这件事顺顺利利过去先,楚暮……想娶么?
第2章 亲迎
冬月十二,阴,大风有雪。
楚家有喜,处处披红挂绿,装饰得焕然一新,新郎官自然也要打扮一番。
两个小厮架着楚暮,四个丫鬟在侧忙乎,手脚伶俐的将厚重繁琐的大婚礼服一件一件给他换上,衣服很多,时间有些久,楚暮一直保持着笑容。
阔额高鼻,剑眉星目,眸底似藏着潮汐,永远氤氲深邃,看不到底下藏着的东西,却因那时时挂在唇边的微笑,让你感受不到任何距离感,只会觉得亲切,向往。
楚暮此人,和外面传言一样,不管外貌还是气质,都是个君子。
给他换衣服的丫鬟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脸红着道歉,楚暮用如月下松涛清泉的声音安抚:“没关系,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动了。”
一个妇人打帘子快步走进,卷来一股寒气,见衣服还没穿完,立刻皱了眉:“一个两个都不顶用,这么点儿事磨蹭到现在?”
小丫鬟急急挡住楚暮,鼓着脸怼了一句:“黄妈妈且小心些,大少爷着不得冷风!”
黄妈妈被顶的肝疼,眼睛眯成三角:“哟,是小银杏啊,你婶子我伺候人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银杏再有勇气,到底年纪小脸皮薄,骂不过黄妈妈,憋的没回嘴。
楚暮修长手指搭在颈间,自己扣上襟扣,微笑一如既往:“黄妈妈来了。”
“老奴来看看这里怎么样了,”厉害如黄妈妈,也躲不过楚暮的微笑大法,笑着行礼,“有些慢,咱们得赶赶了,大少爷千万记得先吃了药。”
楚暮还没说话,银杏小丫鬟就回了:“已经吃了,刚吃完。”
黄妈妈没理她,只看着楚暮笑:“要说咱们二太太给您说的这个媳妇,虽是个男娃,长的可好看了,比一般小娘子不差!就是听说脾气不太好……”
她偷眼瞧了瞧楚暮的脸色,没看出什么变化:“脾气不好也不怕,毕竟人生下来,谁能没点脾气?以后处长了,大少爷再哄一哄,一准能让人安心过日子!大少爷,您马上就有媳妇了,开不开心啊?”
这些话字面上看没什么,配合特殊的语调重音,暗意十足。
带满了刺,表达了恰当的幸灾乐祸和厌恶,足够引起不适。
“嗯,”楚暮微笑一如既往,眸底潮汐染上丹霞,愉悦的直白坦率,理所当然,“嫁给我,就是我的人,我自会好好呵护珍惜。”
就像……根本没听出话里的意思。
黄妈妈有些没趣。
楚暮这是场面话还是出自真心,她不在意,也没有人在意,她想看的,是这位尊贵大少爷的恼火尴尬。可惜这位大少爷仿佛生下来就少了这根弦,从来不会愤怒,也不会尴尬。
“……是叫谢庭月吧?”
黄妈妈:“嗯?”
“我的妻子,”楚暮指尖搭在膝上,眼梢微垂,眸底有潮汐起落,“名字很好听。”
黄妈妈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不过一个名字而已,还没见到人呢,要不要笑的这么欢?
难道这桩亲事……真的说到了大少爷的心坎上?
这一问只在心头跳了一下,就压了回去。不可能,大少爷病成这样,房间门都不怎么出,到哪打听外面的人,又满意谢庭月?
对,刚刚还夸名字好听,肯定是这辈子没希望成亲,好不容易有一个,管他男的女的,都算圆了愿望。
黄妈妈心里鄙视了一下,转身继续她的检查工作。
……
一切就绪,吉时到,楚暮准备迎亲,拜见长辈。
“大少爷真好看,红衣金冠,整个人都精神了!”
“我也好像要这样的新郎官……”
“就是可惜,腿走不了,接新娘子也起不了马,得坐车……”
一路上,悄悄躲在柱子后偷看的丫鬟们窃窃私语不断。
到得正厅,按礼大拜,老夫人李氏笑容慈爱,叮嘱连连,母亲苏氏嘴唇微颤,眼眶发红,但没有哭。
二婶孙氏拿帕子给苏氏:“大嫂,暮儿成亲是喜事,您可别舍不得,老话说成家立业,今儿个暮儿成亲,下一步就是立业,您这享福的日子长着呢,可不能哭!”
这话一落,整个大厅骤然安静。
孙氏是劝,还是在扎心,是个人都能品出来。
围观众人心酸的没法了,大少爷这样的身体……还有立业的那一天么?
只求好好活着啊!
楚暮看着苏氏,话音不疾不徐,如沐春风:“二婶说的没错,娘,儿子今日娶妻,日后和和美美,您的福气,怕是绵长密密,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很奇怪,同样的话,别人说出口,或是暗讽或是明讥,能挑起足够的情绪,但没人当真,楚暮说出来,淡淡如水,却似讲述既存的事实,容不得人不信。
就像他是天之骄子,尊贵无匹,能力无限,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兑现。
拜完,楚暮坐着轮椅出门,冰冷的寒风打着旋刮来,掀起他的衣角发梢。
有雪花,落在他脚边,迅速被红衣盖住。
“宗——子——迎——亲——”
在他身影离开家门的一瞬,老管家站在一旁,中气十足,面色肃穆的喊出这四个字,悠长,旷远。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一路卷着风,披着雪,洒着钱,到了谢家门前。
新郎‘撑着病体’,‘强颜欢笑’,亲自坐着轮椅叩门,没有人忍心拦。
看在钱的面子上,也没有人会拦。
谢家丫鬟小厮看着扔过来的碎银子眼睛都直了,还拦什么门,抢啊!
别人家成亲,一筐一筐的铜钱撒,已经算是大方了,到了楚暮这,竟然撒碎银子,他是钱多咬手,没处花么!
话传到后宅,林氏都惊讶了:“楚家……这么看重谢庭月?”
“也未必是看重二少爷,只是担心楚家少爷的身子,经不起折腾……”王妈妈在一边小心翼翼的回。
林氏帕子按着嘴角,笑容凉薄:“楚家,也就这点追求了。”
“谁说不是呢?”王妈妈殷勤的给林氏捶肩,“不过再想,咱们也没吃亏,听说还另抬了几箱子见面礼孝敬……楚家那快死的残废,要不是夫人善心,怎配娶妻?他就该孑然一身,赤条条来,赤条条走,如此长点良心,回报夫人也是应该。”
林氏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王妈妈心下一紧,继续讨巧:“夫人您这般心善,不若再卖个好,好好送咱们二少爷出门,别让人家等的着急!”
“就你会说话,”林氏眼神瞥向窗外,微微眯了起来,“行吧,你亲自去催一催,姑爷身子不好,吹了风再凉透了……不吉利,让少爷快着点,别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了。”
说着说着话,笑出了声。
王妈妈不敢再探主母意思,也不敢再讨巧,立刻去了。
其实林氏就是觉得烦,太闹腾,想让新人快点出门,出了门,才有好戏看。
这意思王妈妈懂,谢庭月更懂。
“好啊,就听王妈妈的意思,不必顾着别的礼,直接开门吧。”
他看着王妈妈,笑容深不见底。
王妈妈后背一寒。
今天……怎么回事?总觉得彻骨的寒,时不时发作,难道是因为下雪了?
她视线掠过桌上空碗:“少爷用过补品了?”
“过甜了些,”谢庭月平静点评,“人快来了,收下去吧。”
王妈妈亲自拿了空了的碗离开。
谢庭月的视线跟着她的背影,滑到不远处的黄狗……倒是委屈了它。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仿佛很久,又仿佛一瞬间,漫漫雪幕里,过来一个人。
很多很多年,谢庭月一直记着这个画面。
那一抹红衣,那温雅微笑,那个人眸底起落的潮汐,坚定从容的身影。
那双眼睛,仿佛将天地置之度外,只有同穿红衣的自己。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朝自己伸过来,伴着月夜松涛般的声音:“我是楚暮,你的夫郎。”
是宣告,也是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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