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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愿吾儿愚且鲁 完结+番外 (谢七少爷)


  当时只是无心之举,但后来便时常有人对他说,新科的小孟翰林,待人接物做事都十分的妥帖,是个能干又妥当的,不免又多留意了几分。
  后来政事堂缺人,直接调了孟惟来,仍旧以翰林编修的官位,叫他代行检正之职。
  正逢均税法小有所成,谢别做东在嘉福楼请了政事堂下属三省的台官们吃酒,孟惟因为勤恳能干的缘故,很得他赏识,又提了几个很有见地的疏议,谢别破例叫他坐在了自己身边。
  他本意是想要显示亲近,日后也好对这个年轻人加以任用,可孟惟却尽职尽责地为他挡起酒来。偏偏这个年轻人的酒量并不像是谢别以为的那样好,很快就醉倒过去,幸而众人见把他弄醉了,便也不再闹谢别。
  散席的时候,谢别想了想,也不知道孟惟到底有没有听话的请几个仆役,就叫府上侍从将孟惟搬到了自己车上,准备先把他带回去,另外打发了人去孟惟府上报信。
  孟惟醉后也怪讨喜的,安安静静的睡着,一点都不闹,只是不住向旁边倒。
  谢别笑着扶正了他,看见孟惟脖子里的红绳上坠着的物事往外一掉,想帮他掖回去,到手里一看,竟是金子做的,不由纳罕。
  孟惟穷得家徒四壁,居然还藏了一小块金子?料想应是亲长遗物罢。
  他本不该多看,却觉得那被红绳五花大绑的梅花形的金饰实在眼熟,怎么看都像是……他府上过年时候给孩子压胜的金锞子。
  谢别心里一动,将那梅花锞子翻过来,果然在红绳的罅隙里看到了自己的花押。
  谢丞相抚着额角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当年确实曾经给过一个叫孟惟的少年这么一个金锞子,是他不幸早逝的同年的遗孤。
  他知道孟惟的名姓,晓得他父母双亡自幼寒苦,但从未将眼前的青年和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少年联系起来过,孟惟也从不曾向他提过。
  更没想到,他自母亲过世后困窘至此,竟都还一直将这块颇有价值的小金锞子贴身存放,不曾典卖。
  谢别的表情不免柔和了一些,将那梅花锞子小心的帮他掖回衣襟里。
  06
  孟惟醒来的时候看见如自己时常梦见的一样的罗帐华宇,雕梁锦衾,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尚在梦中不曾睡醒。
  按照往日的美梦,片刻后便会有二八芳华的俏佳人来,捧着紫衣金带,请他穿上。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却惊讶地看到真有二八芳华的俏丽佳人近前来,向他盈盈下拜:"小孟翰林醒了,请洗漱沐浴更衣,我家相爷在书房等您。"
  孟惟猛地坐起来,揉着宿醉后抽痛的太阳穴问:"你家相爷……可是谢相府上?"
  那颜色明媚的少女掩唇一笑:"自然就是我家相爷,不然还有哪个相爷。"
  孟惟被她笑得有些脸热,下意识地去摸脖颈上悬着的金锞子,眼神一瞬灼热,又很快复归平和。
  谢别正在书案前写东西,见他来便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小坐一会儿。自有下人流水似的端上茶水果子,孟惟小心地端起那浑如玉色薄胎瓷盏,抿了一口茶水,心下不由咂舌。那日谢别还说他用来待客的茶叶太好太奢侈,相府上的茶却又不知道好了多少。
  转念一想,谢子念出身名门,从龙佐命,富贵显于当世,自己当然是比不得的。
  少顷谢别写完了手头的文书,便抬起眼来。孟惟一直偷偷瞄着他,见他搁笔就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端正地做好。
  谢别仔细地端详了他一阵,轻叹道:"当初同榜同年里,孟年兄的字是最好的,可惜天妒英才……我早该想到的,凡思,你的表字是谁起的?"
  孟惟微微欠身道:"家母过世的时候,尚且年幼,表字是小侄自己起的……也可以算是谢叔叔起的。当年一面,谢叔叔馈赠之恩,小侄母子一直记着。"
  见谢别终于想起来了当年旧事,他便也顺势换了称呼。
  谢别看着他,眼神又柔和了一些,温柔得恨不能叫人错觉出多情来:"惟,凡思也。你是个念旧的好孩子。只是先前遇见的时候,怎么不说你就是当年孟年兄的遗孤--你们母子没多久就搬走了,我本还想周济,却苦于找不到你们。"
  孟惟只是摇了摇头:"家父一去,自然要俭省钱银。家母不欲靠人周济,带我去了城北另寻居处……小侄见谢叔叔没有认出我,自然也就不敢觍颜攀什么亲故。"
  谢别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额角:"我近来也不比年轻的时候,记不得许多人事,昨日偶然见到了你脖子里那个金坠子落出来,想给你塞回去的时候,才看到后头竟是我自己的花押……虽然是个小物件,但打得精致,又是足金,你拿去典当,也能换几个银钱的。怎么还一直留着?"
  孟惟闻言,神色闪动,下意识地抬手按向胸口,摸着衣下那个小小的梅花形状的凸起,低垂下了目光:"谢叔叔容禀,父亲去后,小侄母子一直过得清贫。后来母亲去了,小侄年幼力弱,几乎无以为生,好几次都想要去寻个事做,不再读书。只是父亲生前便希望我能光耀门第,母亲亦是叮咛恳切,叫我不能忘了要光宗耀祖,到底还是咬牙坚持下来,没有放下学业。留着这金锞子,一是为了时刻感念谢叔叔的恩德,二也是为了激励自己。小侄想有朝一日要是真的支撑不下去,连谢叔叔赠我的金锞子都要典卖,就说明我实在与功名无缘,也注定不能面见谢相再道一次谢……那我便典卖了它,不读书了,自去寻个行当谋生。"
  谢别站起身走过来,执起孟惟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说:"凡思,你是个很好的孩子。"
  孟惟感受着当朝丞相修长的手指,那上面没有一点茧子,细腻柔软,摸起来就是没做过半点重活的。
  这个认知让他觉得有那么一点嫉妒,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因为过于操劳而病死的时候,原本白嫩的柔荑已经因为常年操劳而变得通红粗糙,遍布茧子和开裂的伤口。
  他只差一点点,也就会变成那个样子。
  孟惟觉得很庆幸,庆幸之后是更炽烈的憧憬,心里仿佛有一把火焰在烧灼着,煎熬得他期冀仿佛成了焦渴。
  若非手被谢别握着,他一定会端起茶水来,仰起脖子喝上三盏。
  07
  谢丞相一贯如春风春水般待人和煦,对上对下都是一视同仁的温柔平和,其实并没有同谁格外亲近些。他拜相的时候年轻得骇人听闻,是以从未做过主考,自然也没有什么门生亲故。这次破天荒将一个新科进士收入门墙,便连天子都惊动了。
  孟惟恭恭敬敬地站在谢别身后,微微欠身叫他:"师相。"
  谢别坐在榻上应了一声,指了指身侧空着的榻面示意他坐下,眼睛仍旧望着堂中正作霓裳舞的俏丽女郎。
  堂中舞乐歌吹俱是上乘,谢丞相好蓄伎乐声名在外,相府中的歌舞自是一绝。
  孟惟谢过之后便傍着他坐下,仍旧是恭恭敬敬的模样,甚至视线略微下垂,并不敢多看他恩师的爱宠。
  谢别看他一眼,莞尔一笑,倒也不说他太拘谨,只道:"你赁居的那处简陋姑且不论。也太偏僻。翰林编修没有多少俸禄,你既然是我世侄,如今又是我的门生,更未成家,不如就到我府上暂住。我叫他们给你收拾一个院子出来,上朝放衙也方便。"
  孟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根处的茧子,有些为难地道:"这……"
  谢别向后靠了靠,有些疏懒地道:"无妨的。等过两年,你攒些积蓄,成了家的时候,再另寻一处好一点的宅邸就是。或者更争气些,得了天子赐第,再搬出去也还不迟。"
  孟惟听得成家,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他的师相一眼。
  谢别长得很好,虽然不及当朝天子那样风流俊美得近乎夺目,但五官也都是上乘的,肤色极白皙,束起的长发却是漆黑的,看起来要远比实际的年纪更年轻些,一身从容优雅的贵气更远非常人可比。
  孟惟忽然不敢再看,连忙又低下了头,道:"那学生就多谢师相了。"
  谢别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腿,感觉到身边的年轻人绷得更紧了,不由莞尔失笑:"这么拘谨做什么,可是秋娘的舞跳得不好么?还是跳得太好了,你怕唐突了佳人?无妨的,你若是喜欢,晚上叫她去你房里服侍就是。"
  孟惟又不能说叫他全身紧绷不敢唐突的不是秋娘的舞,而是师相的手,只得连声推拒,又直言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谢别才不再作弄他。
  08
  谢别提拔他不遗余力,短短三年,新科进士就做到了中书舍人,需知此时同榜的状元郎还未有幸涉足中枢,谢别的亲生儿子亦还在外郡为官,小孟舍人以丞相门生朝中新贵的身份变得大名鼎鼎,便是宫中哪位传奇人物楚王李澜,他也是说得上话。
  据闻其上殿面君时,就连天子都惊异于他的年轻和资历浅薄。
  同僚们更是纷纷奉承,道他假以时日,未尝不可一望宰执。孟惟笑着谦逊推辞,心中对那个位置却是早就存了势在必得之心。
  昔年有多贫寒孤苦衣食无着,这几年出入丞相府就见识到了多少玉堂金马富贵风流。他对权势的渴慕根深蒂固,而这般风流富贵权势熏天在他心里又结成了一个鲜明的意象,从很小的时候就深深扎根在那里,早长成了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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