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统领单手把小皇子提到了皇帝面前,李言抬手示意他把这个孩子拎得高一些,端详着眼前的孩子。
五官是非常漂亮的,耳垂的形状和他一模一样,黑白分明的瞳子干净得不谙世事,
歪着头直勾勾地打量着他,手里拿着块的饴糖,一口一口地嘬着。
李言低下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问:“你是谁?”
那孩子歪了歪头,嘬着饴糖,想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反问:“你……是……我父皇么?”
李言仔细地想了想,然后踢了踢看到这孩子冒出来就跪下去磕头的太监总管。
太监总管抬起头,看了眼,说:“陛下,这……应当是六皇子殿下。”
李言点了点头,又端详了他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
那孩子知道他是父皇,被人提着后脖子拎着,却只是嘬着饴糖直勾勾地看着他,看起来就好像……
他问那孩子:“你怎么知道,朕就是你父皇。”
那孩子冲他甜甜地一笑:“父皇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李言愣了愣。
他又踹了眼看愣了的太监总管,问:“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总管忙道:“六皇子诲澜,天下安澜的澜。”
李言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
这个名字好像还是他取的。
他又问太监总管:“澜儿他是不是……”
太监总管悚然一惊,他从来没有听见皇帝用这么亲切的称呼叫过其他几个皇子。
但他更知道皇帝想要问的是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低下头,细声细气地说:“六殿下他……似乎确实……”
有些话对着孩子的父亲说出来,总是不方便说得太直白。
李言点了点头,对着侍卫统领道:“把他放下来。”
第四章
李澜被放到了地上,也只是眨了眨眼睛,仍旧嘬着饴糖,眼巴巴地看着李言。
李言又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转过身去,说:“摆驾回宫。”
太监总管叫乐意,听了这话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那六殿下……”
皇帝清了场的地方,还敢乱闯,一贯是杀无赦的。
为这死了的妃子的分位可还比六皇子他生母高多了。
六皇子命不好,他母亲怀着他的时候,皇帝险些在床上被侍妾刺杀了,从此不再靠近后院,也和妻儿们越发疏远。
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过。
按理说这样的皇子在李言这里是讨不到意外的。
但不知为什么,乐意觉得,这回真的会有意外。
果然杀伐决断的皇帝十二万分难得地犹豫了一下才说:“送回他自己宫里去。”
说着抬步就走。
李澜在后面一脸疑惑地唤他:“父皇……?”
李言听见了,停下步子,并没有回头,而是吩咐乐意说:“乐意,你去查一查。”
乐意恭恭敬敬地问:“怎么查?”
李言寒声道:“你亲自去,细细地查。若是真无差错,他也真的是……是个痴儿。再带他来见朕。”
乐意接了旨意,把李澜抱起来,亲自带着他去了那个偏僻的宫殿里。
李澜的母亲份位很低,后来还是因为有个儿子才被进封了婕妤的尊位。
即便这样,生下皇子还连个九嫔都没混上,也是很少见的。
乐意对这位刘婕妤其实也没什么印象,抱着李澜兜兜转转到了那个很是偏僻的宫殿里。
看见一个美艳动人的宫装少妇匆匆跑出来问:“怎么样,澜儿找到了——”
乐意抱着李澜看着她。
刘婕妤顿时脸都白了。
乐意在心里感慨,这刘婕妤生的是真的好看啊,比其他妃子娘娘都风流出挑,明艳得如花似玉,动人心魄。
难怪这样低微的出身,也能承幸诞下皇子。
受惊过度苍白着脸的样子,也十分楚楚可怜。
乐意把李澜放下去,行了个礼说:“见过刘婕妤。”
李澜把饴糖含在嘴里,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两手抱住他娘的腿:“娘,澜儿今天见到父皇啦!”
刘婕妤搂着他噗通跪下了,哭得梨花带雨,说:“乐公公饶命,澜儿不是故意冲撞圣驾的,是我没有看好他,求您在皇上面前美言两句——”
乐意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就看见李澜一脸茫然地看着哭泣的母亲:“娘……站累了……澜儿搬个凳子……坐。”
说着扭头从他母亲怀里挣了出去,噔噔噔噔跑进了屋子里。
乐意啧了一声,说:“刘婕妤不必如此。”
刘婕妤呜呜咽咽,哭得快要断了气。
乐意表情微妙地道:“刘婕妤快请起吧。咱们陛下……可是非常喜欢六殿下的。”
刘婕妤满眼泪水地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乐意。
皇帝喜怒无常刻薄寡恩可不是什么新鲜事,今天传旨各宫戒严,儿子却跑了出去,她原本都快急疯了,见到儿子被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抱回来更是眼前发黑觉得这回是十死无生了。
却没料到乐意会对她说这么一句话。
还没想明白,李澜已经抱着自己常坐的小板凳噔噔噔噔跑了回来,把板凳往她面前一放,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说:“娘,坐。”
第五章
李言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澜。
被洗刷干净换了全新衣冠的小皇子越发显得可爱得紧,尚还稚嫩的五官都看得出好看来。
李言看了一会儿,问:“你想做皇帝么?”
李澜眨了眨眼睛,问:“皇帝是……甚么?”
“父皇就是皇帝。”
“澜儿不要……要父皇。”
五岁的孩子,话都说不达意,恐怕不只是有一点痴愚罢?
李言这样想着,却还是觉得意外心软,但戒备却不会这样容易地消去,顿了顿又诱哄道:“大家都想当皇帝的,澜儿不想么?”
李澜想了想,说:“当皇帝……什么……好处?”
李言怔了怔。
想起七弟死前的惨声质问:那个位子到底有什么好……就真的这样好么?!
当时他答不上来。
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不成想还是答不上来。
李澜见他不答,扁了扁嘴,迈着小短腿过来一把抱住他的小腿,说:“要父皇。”
李言登基后非常忌讳有人近身,李澜抱上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差点一脚把他踹出去,强自忍住了。
弯下腰捏着李澜的小下巴,寒声问:“澜儿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父皇,嗯?”
他三天前才第一次见到这个儿子,不知孩子哪里会对他有这样深的感情。
是矫饰……亦或是母氏教唆?
李言冷着脸等着李澜地回答。
李澜抬起头,眼睛晶亮晶亮地望着他,肆无忌惮,一瞬不瞬。
但黑白分明的瞳子真的亮极了。
李言看着那双纯真无邪的眼睛,几乎要觉得自惭形秽。
李澜却绽开个阳光似的笑容来,说:“因为父皇好看!”
所有人都被小皇子这脆生生掷地有声的一句话震住了。
李言慢慢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自从当了皇帝,还以为就再也没有需要以脸服人的时候了,没想到还是失算了。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恃美扬威,十分地风流潇洒,而如今,满朝臣子里甚至找不出几个敢抬起头正眼看他的。
当年风华绝代的六皇子其实早就在登基前就已经死了,如今龙椅上坐着的这个人刻薄寡恩孤高狠戾,可悲可笑。
皇帝心里一片悲凉,却半点都没体现在脸上。
他绷着脸,正要说什么,抱在他腿上的小孩儿用脸在他腿上蹭了蹭,抬起头来满脸期待地说:“澜儿……喜欢父皇。”
李言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才缓缓地问:“你想要什么?”
李澜认真地想了起来。
李言忽然觉得失落,又觉得理所当然,于是薄凉一笑,淡淡地道:“要金银钱财,还是要朕多临幸你母妃,甚至要太子之位……都只管说来听听。”
李澜搂着他的小腿不撒手,十分自然地把右手食指含在嘴里咬着,很长一会儿才摇摇头,说:“不要什么。”
李言没想过他深思熟虑这么久,会是这样的结果。
孩子的眼睛纯真无邪,叫他在心里鄙薄自己的阴暗卑劣,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说:“再想想。”
李澜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缺少什么,又想了一会儿,歪了歪头说:“要……父皇看我。”
李言怔了怔。
他摸了摸李澜的头,想了想,说:“父皇不能来看你,但父皇可以允许你来请安,如何?”
李澜歪了歪头,有些吃力地重复:“请……安?”
“就是,到这里来看父皇。”
李澜高兴地点了点头,甜甜地应道:“好!”
第六章
李言从来不许皇子们随意来请安问好。
乐意小心翼翼地说这样不合规矩,李言冷笑了一声,十分刻薄地道:“来得这么勤做什么,好来时常看看朕要死了没有是不是?”
乐意噤若寒蝉,不敢说话了。
皇帝有心病,猜忌重,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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