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海市的入口,海市是泉州城北靠海的一座街市,占地广阔,分为东西两块。西市卖的都是海产品,除了新鲜打捞上来海鱼海货,还有海中珍珠、珊瑚、贝壳所制的各式东西,种类繁多的器物、家具,男人们爱的摆件玩器,妇人姑娘们中意的首饰吊坠,以及孩童们喜欢的各种新奇玩具,应有尽有。而东面的海市,则什么都卖,五湖四海的东西在这里都能找得到。
铺面林立、各色的摊位一个接着一个,一路过去几乎望不到尽头,祝云璟边走边与祝云瑄介绍,这里的海市以前就有,不过规模没这么大,只有西市那一块,还是开海禁之后才逐渐发展了起来,除了泉州本地人,天南海北的商人路过泉州,都必会来这里一趟。
“我在这里也有二十间铺子,算得上是日进斗金了,你看看便知道,东边的街市从江南到北夷、从南洋到西洋,什么货都有得卖,开海禁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往外面走,也有越来越多外头的人来我大衍,若是没有那些盘踞在鬼蜮之上的海贼做乱,来来往往的商船只会更多。”
不用祝云璟多说祝云瑄也十分清楚,自开海禁之后这些年,闽粤这边的港口每一岁所收得的关税数额都十分的惊人,且还在连年增长中。早年朝廷里还有人质疑开海禁会带来种种弊端和隐患,到了后头眼见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断流入国库便就都闭嘴了,否则前些年大衍天灾人祸不断,昭阳帝又是个花钱大手笔不管不顾的,国库早就得见了底,哪里还能有如今的太平盛世。
祝云瑄兴致勃勃地一路走一路逛,不时停下来问价,看着有兴趣的东西便掏钱买下来,他们今日依旧是微服出行,带的人虽多,但也不算打眼,毕竟在这海市里头一掷千金都是稀疏平常之事。
几个孩子跟在他们身边一路好奇地东张西望,暥儿一直乖乖牵着祝云瑄的手,看什么都稀奇,但很听话地从不胡乱碰不是自己的东西,每一回都是祝云瑄问他想不想要,小孩儿或是点头或是摇头,只挑最喜欢的,半点不贪心。
晌午之时,祝云璟提议去这海市里最大的酒楼望海楼用午膳,他们要了间上房,直接上了酒楼三楼,临海的房间,窗外便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
望海楼的食材都是海产,元宝他们几个孩子在这海边长大早已吃习惯了,祝云瑄和祝云琼也不挑,没有什么是不能吃的。
暥儿吃得很香,特别喜欢那道牡蛎蟹黄蛋羹,祝云瑄很高兴,不停给他夹菜,小孩子吃得多才长得快,暥儿因为早产体弱身量只到只比他大半岁的铭儿肩膀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赶上来。
不过铭儿这小娃娃今日却没什么胃口,一直蔫蔫的,午膳用到一半,祝云璟把孩子抱起,说铭儿可能着了凉发起了热,要带他回府去看大夫,问祝云瑄:“要不我先带铭儿回去吧,你们接着用膳,下午要是想逛还可以继续再逛逛。”
祝云瑄犹豫之后点了头,他难得能清闲片刻,这趟回去了可能就再没机会来了,早晨他们只逛了东市,最具泉州地方特色的西市还没去看过,未免可惜。
元宝立刻嚷嚷着还要留下来玩,祝云璟拿这浑小子一点法子没有,祝云瑄叫他放心:“孩子想玩就让他多玩玩吧,我会叫人看紧他。”
他又低头去问暥儿:“暥儿要留下来继续陪小叔叔吗?”
小娃娃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于是祝云璟带着铭儿先回去了,元宝早就吃饱了,爹爹一走愈发坐不住,笑嘻嘻地说要自个去外头玩,祝云瑄叮嘱了他几句不要乱跑,分了一半的侍卫去跟着他,元宝连声应下,拐着祝云琼一块走了。
屋子里顿时清静了下来,暥儿四处看了看,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祝云瑄给他夹菜:“乖,你继续吃,不急。”
小孩冲他甜甜一笑:“爹爹也吃。”
用过午膳,祝云瑄叫店家将席面撤走,没有急着离开,捧着热茶坐在窗边,欣赏着外头的海景。吃饱了的暥儿很快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被他抱在怀里,昏昏欲睡。
祝云瑄低头,嘴唇轻轻蹭了蹭孩子柔软的发丝,闻着睡着了的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气,唇角上扬了些许。
梁祯是突然出现的,祝云瑄只是一低头一抬头的瞬间,便有人从窗外翻了进来,大咧咧地坐到了桌对面。
见着来人,祝云瑄下意识地蹙眉,看了一眼他翻进来的窗外,这里是三楼,外头没有任何护栏,他是从隔壁房间跃过来的,也当真是不怕死。
梁祯自在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晃着茶杯,笑吟吟地望向祝云瑄:“陛下,好久不见。”
梁祯的脸上依旧戴着面具,祝云瑄不动声色地回视着他:“……当年你是如何答应朕的,永远不再踏足大衍一步,如今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梁祯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角,满脸的无赖:“我说过吗?我不记得了,便是说过那也是昭王梁祯答应陛下的,我嘛,如今姓萧名念,一介草民罢了。”
祝云瑄冷声提醒他:“只要朕喊一声,立刻会有人进来,你逃不掉的。”
梁祯笑着摇头:“陛下,都三年了,总是这样累不累,我不过就是想看看你,你来这泉州城都十余日了,我好不容易才找着机会跟你单独说说话,你又何必如此。”
躺在祝云瑄怀里的孩子被动静惊醒,揉着眼睛呓语了几声,祝云瑄轻拍了拍他的背,温柔哄道:“乖,你睡。”
暥儿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望向祝云瑄:“爹爹我要喝水。”
祝云瑄把人抱起来一些,倒了杯温开水送到他嘴边,让他慢慢喝。
梁祯一直笑望着他们,待到暥儿喝完了水,才慢悠悠地开口:“陛下立后了吗?怎从未听说过,这是打哪里冒出来的小皇子?”
听到声音,暥儿转头看向梁祯,愣了愣,显是认出他来了,“呀”了一声:“兔子花灯……”
梁祯伸手过来,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这小东西记性倒是不错。”
被夸赞了的暥儿很是高兴,乐颠颠地道:“伯伯送暥儿的兔子花灯暥儿好喜欢。”
“是嘛,”梁祯笑着点头,“那下次伯伯再送暥儿些别的好玩的。”
“不用了,”祝云瑄拧紧了眉,沉声打断他,“你来到底所为何事?”
“陛下若一定要问个缘由……”梁祯拖长了声音,目光在他空无一物的手腕上晃了一圈,眼中笑意愈浓,“当年离京之时,我的一串佛珠不见了,陛下应当知道,那是我爹留给我的唯一的一样东西了,我总想着要找回来才好,所以来问问陛下,后头可有见着那串佛珠?”
祝云瑄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没见到,逆王梁祯已死,他的东西早就都处理了,你既不是他,何必来与朕讨要他的东西?”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梁祯:“……”
第六十章 心不由己
被祝云瑄拿话头堵住,梁祯失笑出声:“三年不见,陛下倒是比从前更刁钻了。”
祝云瑄冷哂:“不比得你,永远这般落拓潇洒。”
梁祯厚着脸皮将对方的讥讽当做赞美,笑着应下:“陛下谬赞,愧不敢当。”
坐在祝云瑄怀中的孩子一直好奇地盯着梁祯瞧,被他脸上的面具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奶声奶气地问他:“伯伯你为什么一直遮住脸啊?”
梁祯笑望向他:“小宝贝想看伯伯长什么样吗?”
暥儿下意识地点头:“可以看吗?”
“小宝贝想看当然可以看。”
梁祯抬手将面具摘去,笑眯眯地冲暥儿眨了眨眼睛,小孩儿惊讶地瞪圆了眼珠子,脱口而出:“兔子风筝!”
原来送他兔子花灯的伯伯,就是帮他把兔子风筝找回来的伯伯,暥儿高兴极了,兴奋地抬起头告诉祝云瑄:“爹爹,就是这个伯伯帮我把吹走了的兔子风筝找回来的,是我自己画的小兔子。”
祝云瑄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是吗?”
“嗯,伯伯长得很好看,暥儿记得。”
祝云瑄:“……”
梁祯放声笑了起来:“这小娃娃可真有趣,陛下教得不错啊……”
被笑了的暥儿很不好意思,也乐呵呵地跟着傻笑,梁祯玩味地与祝云瑄挑了挑眉:“陛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陛下是几时立了后还是纳了妃,怎有了个这么大的小皇子?”
祝云瑄眸色一黯,冷声道:“朕的私事何须与你一介草民交代,朕的皇子自然是有堂堂正正的身份的,不劳你操心。”
“问问都不行啊?”
“与你无关。”
似是觉察到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暥儿再次抬头看向祝云瑄,小声劝他:“爹爹不要跟伯伯吵架……”
祝云瑄按下心中的烦躁,抱起孩子:“暥儿我们走吧。”
暥儿很乖地点头,转头与梁祯挥了挥手:“伯伯下次见。”
“这就走了吗?下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再见到陛下?”梁祯仰头望向已经站起了身的祝云瑄,似笑非笑的眼中藏着蠢蠢欲动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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