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这些日子去寻的东西,”不知为何,风六郎显得有些虚弱,“兄弟,你也不必问我去了何处,也不必去想我如何得到的这东西,你日后只需好好收着它就行了。”
“六爷,兄弟我实在不能理解。”午厉蓦地淌下泪来,他有种预感,若是今日走了,他与风六郎之间,怕就是永别了。
“不理解什么?”风六郎安抚地拍了拍午厉,他原与午厉的岁数差得不多,如今看上去,却更像是两辈的人了。
午厉心中愈发悲戚:“六爷,长寿不衰,难道不好吗?就算其他人终究会离去,等送走了他们,我们便离开这里,再寻去处,也不会有人知道,就算知道,那又如何……”
“不,”风六郎摇头,“那不是我要的,我不求长生不老,能安稳地与家人度过一生,便就够了,我知道你这辈子洒脱惯了,所以你反倒会觉得很好,所以,所以你去吧,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若是想我们了,便悄悄地回来看看……”
午厉向来觉得,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今日,双眼如涌泉般,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他捏起那块石头,问道:“是因为它吗?”
将帕子递到午厉面前,风六郎点点头,道:“是,你日后……若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凿下一点,便能让冰种化形,只是,后果你也看到了,没了那东西的支撑,凡胎肉体,该是什么样,便会变回什么样。”
风六郎突然想起了一点,急忙抬头说道:“但是,若是如此,你要记得,在我死后,你的年月本也会所剩不多,所以,那时你若是再动了它,怕是会……”
“顷刻白骨。”午厉补充道。
他冷笑了一声,猛地抓住风六郎的手,眼神忽然变得颇为凶恶,将风六郎吓了一跳。
“世上,怎会有你这种人,长生不死,是多少帝王的奢求,如今都已经实现了,你竟然不要!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午厉突然的癫狂让风六郎不知所措。
“本来咱们都是要死的人了,我信了你,将那东西吞下,可是机缘造化,非但没死成,却成现在这样不死不腐的怪物!现在你想得开了!你洒脱!你有勇气!你脱身了!可我呢……”午厉嚎啕地跪在地上,胡乱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可我呢!这世上的怪物现在就只剩我自己了!你怎么忍心……”
“兄弟!兄弟!你别这样……”风六郎红了眼眶,将那被抛到一旁的石头从重新拾回,连同另两样东西一同放回匣子,递至午厉的手上。
“如今你就这样,可知,以后岁月漫长,是乐是熬,还是要你自己来决定,若你愿意做个普通人,我养你到老又如何,若你不愿,还是早早地去了罢,拖得再久,也是终有一别的。”
☆、往事(四)
午厉那样一个聪明的人,怎能不懂风六郎的苦心,他慢慢地站起身来,久久地看着风六郎。
末了,冲着风六郎深深地鞠了一躬,午厉道:“本该死了的人,却能长长久久地活着,这原就是上天的恩赐,既给了我,我又何必逆天,六爷想得清楚,行得果断,可我,断断没这决心,如此,午厉这就拜别六爷了。”
风六郎无言,扶起他来,替他拎起了包袱。
午厉抹干了眼角最后一点湿润,打开匣子,将最初的半截残物取出,放至风六郎的手心:“六爷此物您还是留下吧,您将那石头给我,是为我留了退路,我将这东西还给您,您就只当为自己也留条后路吧。”
两条退路,截然相反,一生一死,就此诀别。
“所以……”风清点点下巴,“那半个宝物便是冰种,从此便成了我寒舍的家传之物……”
午厉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珠子,正是之前被午厉谎称扔掉了的珠子。
“你家家大业大,家传之物多了去了,还有这个,冰魄,我当时也一并还了,既服冰种必回有寒症,我拿着也没什么用,最终被我带走的,不过是冰破而已。”
冰魄,冰破,一字之差,千差万别。
此后冰种驻在了寒舍,冰魄挂在了每任庄主的脖子上,而冰破,则随着午厉一同飘落在江湖。
那日风清口咽冰种后,正遇大火,冰种保其火不能侵,可是冰魄尚且串在风清的脖子上,冰种虽释放了寒气,却因冰魄的压制不能发挥其全部的作用,因而风清才断了条腿,风清在废渣木堆里埋了多久,冰种就被压制了多久,等到风清从里面挣扎出来时,即便冰魄在挣扎中被弄丢了,风清的腿终究也因为耽搁了太长时间而不能痊愈了。
午厉将其中的关窍说给风清听,风清“嗷嗷”地在地上打着滚,觉得自己这条腿断得太冤了。
“那,那另一位呢?”风清打够了滚,顶着满头的草屑坐了起来,看着另一座坟发出了疑问。
“嗯……”午厉满脸纠结的思索了很久,艰难地说道,“我有点算不清这个辈分了,反正就是六爷的独女,你……太太太太太太姥姥?”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这确实算不清啊。
“罢了!”风清头痛地揉了揉头发,“反正都是我祖宗,那……这位老祖宗怎么也埋在这里呢?”
午厉面上一滞,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风清看出不对来,他心里冒出个很不恭敬的念头来,看着午厉还是满脸羞愧的模样,风清怒瞪起双眼,吼道:“你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你怎么对得起我太太太太太太太爷爷?!你个老不死的,我打死你!”
顺手抄起地上的一个石头,风清奋力地扔向午厉,反正也打不死,砸疼这个浪荡的老不修也是解气的。
“不是!不是!”午厉手忙脚乱地抵挡着风清的攻击,“她是好好嫁了人的!还生了你太太太太太爷爷,要不然你们家是怎么传下来的?”
觉得午厉说得有道理,风清粗喘一声便坐了回去:“那到底是怎么?哎?不对啊,怎么是他们父女俩葬在这里,最初的风家夫人呢?”
“可算问到点儿上了。”午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离了风家,我便在江湖上飘了许久,约摸着两年后,有次我途径镇上,却听说风家出了大事,那风家夫人当初执意让女儿嫁入当地的贵子家,不顾女儿已经有了意中人,愣是接了那贵子的聘礼,贵子家哪能有那么好进?六爷的女儿嫁过去后便没有一日好日子,后来,那贵子勾结了当地官府,具体不知做出了什么事,六爷一怒之下,跟那贵子家闹掰了,得罪了官府和豪绅,风家的日子,自然就开始举步维艰,在这中间,那风家的夫人也没少掺和,六爷与她的夫妻情分,也已经名存实亡了。”
午厉缓缓地回忆着,由于过去了太久,有些地方实在是记不清了。
“啧,”风清像个局外人一样咋舌摇头,但毕竟是先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摇头叹道,“从前遭官匪勾结而致家破人亡,风老太爷本就恨透了那些恶官,所以必然不会容忍我那太奶奶竟也与官府有染,想我那太奶也只是小门户出身,竟能交际到与做官的有联系,也着实有心计。”
午厉瘪了瘪嘴,默认了风清的说法。
“后来,我重新寻上了风家,再见时,六爷已经苍老到满头花白了,他求了我带他和已被休离的姑娘还有快要满月的小孙子离开风家,我答应了,寻了这块世外桃源,让他们安稳地过了完下半生。”
“嗯?”风清奇了,“人都被你拐跑了,那寒舍是怎么来的?”
“哎呦!”午厉一瞪眼,“那些畜生都将人欺负成这样了,我是六爷的兄弟,纵然他不说,难不成我还能任人踩到他头上去?六爷在山上住着的时候,我就寻了空,下山把那群畜生给收拾了。”
后来,风六郎走了,大姑娘也走了,风清目睹了他们父女二人的衰老和离去,再看看身边已经长大了的孩子,终究狠了狠心,将孩子送回了老园子,助他重新建家立业,那园子,便是寒舍的前身。
午厉说完,便等着风清发表高论,哪知风清听后,却长久地沉默不语,坐在那里玩着草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午厉碰碰风清,不知这孩子又怎么了。
风清抬头看向那两座坟。
此时微风轻抚,日光温和,这时过境迁许多年,那两块石碑纵然已经皲裂,却仍旧好好地立在那里,可见午厉必然时时过来探望、修葺。
“所以,即便我说了那样的话,他却怎么都不肯留下我。”
风清在心里想着,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午厉的顾虑和苦心,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渐渐老去,明知他们是要死的,却什么都不能做,死了的便死了,没死的还要继续承受回忆和思念的煎熬,如若每个人都要在他身边死去,那即便他不病不老,恐怕从心上就已经死了千百回了。
“没什么。”风清摇摇头,站起身来去拉午厉,“你今日想跟我说的我全都明白了,也不必再多言了,逝者在这里长眠,打扰的时间长了也不好,我们走吧。”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钻回了山洞。
午厉笑笑,跟在他身后往回走着,心里感到了久违的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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