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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剑 (王白先生)



阳乌子却是个不在意周围人所思所想的,大笑道:“这不是很好吗?杀来杀去何时能了,乖徒弟本事这么好,把你们痛苦给彻底解了,你们干嘛还不高兴?怎么?是有什么风险吗?”

八教众人面面相觑,支吾道:“怎么可能?……谁也没见过他这本领?空口无凭……”

“谁知道他趁着疗毒之际,会对我们作甚?我们都各有仇怨……”

“若真有那本事,他为何不早把喻余青身上的蛊给除了,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王樵无言以对,喻余青的性命可以说是这蛊救回来的,他早已与这寄生纠结一处,难分彼此;若是除去了这蛊,便也是要了喻余青的命。

这时人群里一个清亮声音说道:“我能试试吗?”

众人都是一惊,齐刷刷循声望过去,只见向南枝聘聘婷婷走了出来,对王樵道:“我正好烦透了这蛊,丑也丑死了……你尽管在我身上试试。”说罢撩开上臂,一道破如蛛网般的紫黑瘢痕显露出来。

不少同门脸上变色,怒道:“向南枝!你——”

“我什么我?”窈月宫主翻了个白眼道,“我信他。”

有人忍不住骂道:“吃里扒外的兔儿爷,你不是号称从不信男人的吗?!”

向南枝反唇相讥:“我不信男人,就是因为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花言巧语、赌咒发誓,却都是没种的,到头来一个个负心薄幸、出卖朋友!只为了骗一晌的鱼水之欢,得自己一时快活,便敢把海誓山盟信口胡诌;山无棱天地合,说得天花乱坠谁不会呢,真要你担时,天还没塌下来,不过两道雷声霹雳,人早已经吓得跑了,末了还要指天骂地,说是都怪老天爷不许他们在一起。”

他转回脸来,瞧着王樵锁在一块的眉尖,他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维持着一种竭尽全力的岌岌可危的平衡。他不说,他用做的,向南枝心想,我总算见着了。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我恨了男人一辈子,恨了自己一辈子,也恨了爱一辈子,就是想见见这样的人。

忍不住湿了眼眶,一滴眼泪在眼睫上摇摇欲坠,映得周围都看不清晰。所有人目不转睛盯着那种蛊之处,没得片刻,上臂的黑气瘢痕像吹过地上散落的灰烬一般、一丝丝化进周遭万物当中,渐渐便散去了,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

耳边有人霹雳似的喝了一声好,惊得他一抬眼,泪珠砸下来,视野一下子变得清明,看清了是迟戍,他站的近了,用一副傻兮兮的蠢脸望着他,又感激地望向王樵;谁知这人却微微一晃,险些要倒下去,两人急忙出手相扶,才见王樵脸色煞白,浑身发冷,像是快要脱力的模样。原来他先救迟戍、再斗三位武林泰斗,这会儿又与向南枝祛除蛊毒,早已气力耗竭,全凭一口意气提着。迟戍在手臂用上铁塔硬功,便如铁打一般,不动声色地硬生生撑住他整个身子的重量。

向南枝往前一步,举起手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原先有着黑色瘢痕的位置如今光洁如玉,困扰自身内厄深远、折磨得日夜不安的东西,就这样简单便消散了,甚至没有一丝不适,反而觉得懒洋洋地,只觉得像长久被浓雾困顿一般的五脏六腑仿佛猛地开窗见日,阳光和清风透进四肢百骸吹散阴霾,四下都恢复成原本清朗明白的模样;身子似乎变得很轻,好像过去的自我始终拖着手枷脚铐过活,而这时终于被卸下了负重。

“……是真的,”他颤声道,脸上渐渐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你们看见了,真的……我们不见得非要像那笼蛊中的畜生一样,决个你死我活不可。倘若四周不是围了药设了障,无处可去无路可走,它们说不定也不愿自相残杀、相互啮食……你们说是不是?”八教中人到有半数相互转看眼色,神情间或举棋不定,或抓耳挠腮,或权衡利弊,或若有所思。

而就在这一霎之间,尉迟启珏已然直跃过人群,面容清冷,白发飘飘,一掌毫不留情地拍往向南枝心口,居然辩也不辩,当场要置他于死地。迟戍猛地将他拦腰一抱,旋得离地飞起,自己横掌当胸,替向南枝硬接了这一掌阎罗掌,双掌相错,感到对方内力排山倒海而来,反震的力道强极,饶是迟戍也退了一步这才站定,急忙运气于胸,以待再战,谁料这白玉判官一击不中,身子一旋,那浑白袖里居然飞出一柄长剑,就势直向后刺去。

这一剑仿佛天外飞仙,来得奇巧。此时王樵连站立也难,如何能挡开?他若能挡,自己必然非死即伤;他若挡不住,被他制住的喻余青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突然斜刺里飞来一柄玉笛,当地一声,将他的长剑荡开。柳桐君立在面前,笛孔抵住他剑尖,轻声道:“师哥,你放下那些吧,化去这蛊,一切就结束了,我们又可以像以前那样在一起……”

“你不明白,”尉迟启珏看见玉笛横陈,昔人犹在,年少时种种一一流过眼前,喃喃地道,“你从来都不明白。”一言未毕,白光闪动,长剑挑过笛孔,已然及身。柳桐君并不回护自身,长笛斜翻,真气贯注与笛口,蓦地吹出一声长调,也已指住他心口,幽幽叹道:“师哥,你说得对,我们虽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我不明白你,你其实也不明白我!”

若琴仙子再如当初那般扣动机括,让笛中薄刃弹出,也定然伤了尉迟,但她只是疾点穴位,翻腕一横;白玉儿剑锋亦不下压来卸她手臂,反往上挑,与笛头正撞做一处。两人刹那间已经换了数招狠厉杀着,却偏偏如花前月下,喁喁私语,仿佛于剑笛金刃之声中细谈别来情由,彼此心事。

柳桐君自和尉迟启珏一番痴恋心知无望,自誓不嫁之后,日日枯琴,在武乐一门上反而别出机杼,自成一系。那笛声在真气贯注之下,随她对招时按压笛孔,发出清冽悠长的笛曲,既是兵刃,亦是乐器,那乐声时而欣然,时而凄怨,时而切切,时而脉脉,不停搅动对招者的神经,像在一步步谆谆教诲,劝他回头。

但这蛊正所谓食髓知味,你一个原本不过二三流的后学末进,得它助力,也能短短之间便有所飞跃。当你借助它的本领,窥见一流境界殿堂、得到原本不敢想的地位本领之后,再要你跌回原本一无是处的自我,谁又舍得?因此对这蛊便似成瘾,虽然明知是毒,却仍旧戒除不得,反而贪得无厌,越求越多……它日日需索,你也得日日应承,东奔西顾;最终不知是你养了蛊,还是成了它的奴隶。

尉迟启珏自接任掌衙以来,为求在八教中一统诸教,自然无法再如前任一般秉承中立,反而入蛊之深,非寻常所及,因此越是听着乐声荡涤灵台,心头只愈发恐惧烦闷,竟然觉得那笛声嘲哳,无比可憎,吵得他经脉翻腾,气息不继,当下浑身戾气大盛,剑招一变,恰才那些缠绵悱恻之意一扫而空,剑尖抖起,出手狠辣凌厉,不去理会那笛,直取她咽喉。

突觉背后两道风响,一人喝道:“卑鄙小人,何足论武!”另一人骂道:“你还有脸敢再伤柳妹!”喝声未歇,剑锋已到后颈。这一下来得好快,尉迟急忙返身回剑、侧头避让,长剑倒背身后,才堪堪架住这两下杀着,那二人一刺不中,立时变招,刷刷两剑,分刺白玉儿双胁。尉迟启珏只得跃开,见是乐燃犀、殷舜言相救挡在柳桐君前面,十二家人也多半护到了王樵身侧。八教中窈月葬花宫人见宫主被袭,都围到向南枝身侧,剩下有一半却略略退远,似是示意两不相帮。

见大势已去,离派的掌门人肖元突然抓过身畔两人,将手中利刃抵住他们脖颈。“不要废话了!”肖元暴喝道,“王樵,我劝你乖乖交出那怪物,你怕不是忘了你老婆孩子还在我们手里?!”两把锋锐尖刀架在姽儿和王争脖颈上,“你若不交出喻余青,今日便叫你妻子儿子一齐死在你面前!”

群雄都鼓噪起来:“挟持妇孺家眷,算什么英雄好汉!?!”肖元冷笑道:“英雄好汉?我们这既然都能有人愿意护着吃了人的妖魔鬼怪,又凭什么不能有挟持妇孺的英雄好汉?!”他手上铁钩用力,争儿细嫩的脖颈上登时勒出一道血痕,眼泪在他眼里不断打转,“臭小子!叫你爹救你!”肖元手上用劲,面目狰狞,“快叫啊!”小小孩儿咬紧嘴唇,忍着泪水和浑身发抖的恐惧,只是摇头。周围有仗义者虽想要相救,可忌惮他只要轻轻一抹,便能要了孩子性命,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整座高楼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一干人等尽皆脚下站立不稳,东倒西歪;周围灯柱桌椅全数倾倒、头顶灯笼乱砸下地。卑明迅疾出手,浑如御风一般到了肖元身后,手腕只往他肩头一按,他便支持不住,怀抱一松,孩子已被卑明抱入怀中,飘然退到人圈外围;证空禅师也同时出手,趁着震动时站立不稳之际,双掌齐出,将挟持姽儿的那人击出丈许,手中刀也震落在地。

其他人中不少都跌滚在地,四下查看,不知这震动是因何而来;却似乎听见巨大的水声和楼板间轧轧声响,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恐惧之色,暗道莫不是洪水水势过大,要冲垮这楼?却听一个声音略带恼怒,道:“这才开楼一日,谁居然已把我这毕生杰作毁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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