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暗巷悠长而又黑暗,连半分宫灯的光亮都照不进来。
他们两人站在这青石板前,便如同黑暗森林中的旅人。
“好。”花慕之忽然开口道。
他小心地蹲了下来,越亦晚忙不迭帮忙挽住他的长袍尾摆,犹如伸手握住鸾鸟的羽翼,唯恐它沾了青泥。
花慕之借着他打的光,拿着笔在长砖上一笔一划的写下去。
银白色的字迹在瞬秒之间一纵即逝,等三句写完,那石阶上干干净净,果真没有半点痕迹。
越亦晚看的颇为认真,等确认他真写完了,才拿出那半瓶矿泉水来,拧开盖子往上泼了些。
在水迹的溅开的一刹那,三行银白色的诗便浮了出来。
从童年起,我便独自一人
照顾着
历代的星辰
越亦晚怔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了他。
花慕之垂眸看着这三行诗,没有出声。
夏风在他们两人之间吹拂而过,水分被快速的蒸发,银白色的字迹也随之褪去。
“我好像有些喜欢这里。”
花慕之缓缓地站了起来,任由他关掉了手电筒,两人再陷入虚空般的黑暗里。
静谧的无声无息,一切都被夜色浸没,仿佛连自己的存在都无法感觉到。
越亦晚侧身看向他,忽然笑了起来。
“我们两个人,在世俗社会里都伪装的相当不错。”
可好像直到今天,他才看见花慕之真实的一面。
他甚至觉得,他的所有驯服与温和,都只是一种彻底的放弃抵抗。
“我小的时候,最喜欢偷偷去长曜殿最高的地方,看临都的夜景。”花慕之忽然开口道。
在万籁俱寂的这里,连蝉鸣都不知所踪。
他的声音清冷而又干净,还带着浅浅的怀念。
临都的上空是没有星星的。
过度发达的旅游业带来无可避免的污染,市中心的上空偶尔挂着几颗疏星。
可从长曜殿的高处遥遥望去,整个城市都沉在那明灭的星河之中。
霓虹彩灯犹如招摇的彗星,来往的车流闪烁着灯光,一条又一条灿烂的长河奔涌在溯明廷外,星宿般的华灯此起彼伏,午夜从不寂静。
我便独自一人,照顾着历代的星辰。
第10章
越亦晚睡醒的时候,窗边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大雨。
昨晚半夜里下起了雷阵雨,连燥热的空气也被洗涤的清新而又凉快。
他窝在柔软轻薄的被子里睡得香沉,差点忘了之前做的事情。
雨——下雨了!
越亦晚揉了揉眼睛,匆匆地把睡袍拢了一下,踩着木屐就叭叭叭上了二楼。
他一扶着楼梯走上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前,看向昨晚那题了字的羊肠小道。
花慕之听见了脚步声,侧身看向他时脸上还带着笑意:“你快来看。”
“有人发现了吗?”
越亦晚眼睛一亮,快步过去趴到窗口旁。
一个举着雨伞的侍从正挽着衣衫停在那石阶旁,竟是在认真的读诗。
他还招呼了远处端着食盒的掌侍,唤他也过来看一看。
两人凑在一起把诗句读完,似乎还在交谈着什么。
越亦晚大概趴的太靠外,连发梢上都沾了些小雨。
“开心吗?”他抬头看向花慕之,任由对方拿了纸巾来帮自己擦头发:“感觉是不是很有趣?”
花慕之低着头帮他把额头的水珠擦净,忍着笑点了点头。
“确实很有趣——你平时也会这么做吗?”
我平时一般都是……发微博。
越亦晚正色道:“把其他人写的东西分享出来都这么好玩,自己写就更有意思了。”
“等有空了,我会试试看的。”花慕之注视着他,犹豫了几秒又试探道:“今晚,要不要再去写一句?”
“嗯,好啊。”
他们各自换衣洗漱,用了早餐再去晨昏定省,还带着穿了小雨衣的托托出去散步。
越亦晚陪着老太后聊天的时候,瞅一眼正经又从容的皇太子,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
白天都是正人君子,天黑了偷摸着去暗道写诗,这事简直迷之风雅。
眼下已经是八月中旬,快到了准备万灵归的日子。
临国一共有四大庆典,也对应着不同的节假日,如今已经被经营成了旅游文化之一。
到了九月十九日,便是这儿的鬼节,皇家与平民都要休憩一日,为回归寻亲的魂灵们祈福祝祷。
礼仪老师跟他过了三遍行礼敬香的轮次和规矩,还在房间里演练了一遍,才继续讲后面的课程。
刚好花慕之这几天还算得闲,便陪着他一起上课学习,偶尔帮记混口诀的越亦晚偷偷提个词儿。
两人本来都二十来岁,朝夕相处着竟有种高中同学的感觉。
这礼训期要讲皇室规矩,要讲祭典礼节,等繁文缛节说的差不多了,便要教伴侣之间的相处之道了。
由于小学霸太子妃进度推得颇快,本来该等到两个月后再讲的课已经提前到了现在。
冯老师依旧戴着眼镜神情严肃,然后对着小黑板开始讲感情经营的要点。
“夫妻之间戒妒戒猜忌,要保留敬重与信任……”
越亦晚听得不太自在,下意识地看了眼旁边坐着的花慕之。
他们两只是普通朋友,连恋人都算不上,怎么这课听起来这么尴尬。
花慕之显然听得颇为专心,还偶尔点头。
“婚后经营感情,亦要饱含感恩之心,珍惜对方的存在……”
越亦晚忍住打哈欠的冲动,低头在草稿纸上画小袍子。
“越先生。”
好像款式太单调了点,再加个蝴蝶结。
“——越先生。”冯老师加重语气道:“请不要在上课时做无关的事情。”
“在的,”越亦晚立马放下笔:“我没走神。”
“那请您复述一遍,如果婚后出现感情问题,应该如何处理?”冯老师一脸严肃,简直跟在讨论高数题一样。
越亦晚下意识地又看了眼花慕之,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我跟他又不谈恋爱,能有什么感情问题……
冯老师没有出声批评他,转头看向了更专心听讲的皇太子。
“应心平气和的讨论问题,并且分享对彼此的感情,即时肯定对方给予的付出。”花慕之不紧不慢地复述道:“不应该发泄情绪、一味争吵愤恨,而应尽快修复问题,挽回感情。”
……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越亦晚沉默了几秒钟,显然完全没法把自己代入已婚人士的行列里,只点了点头。
下午的形体课上的颇为不顺利,之前只用长跑压腿打网球,现在还要训练柔韧度。
越亦晚作为一个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宅男,最近四五年都钉在人台旁边做衣服,哪里做的动形体操。
他这一把老骨头被老师压得嘎吱乱响,自个儿也崩了形象简直想嚎几声,还被批评拉筋拉得不够开。
结婚要什么柔韧度!!又不是去做体操!!
等这一天的课上下来,某人已经完全动弹不得,瘫在沙发上还要保持仪态,瘫都要瘫出海棠春睡的风姿来。
花慕之在旁边帮忙递解乏的大麦茶,非常有同情心的安慰了一句:“熬过这三个月就好了。”
“还不是为了嫁你。”越亦晚一起身接茶,从肩膀到大腿都疼得直抽抽:“哎哟疼疼疼……”
这话说的颇有些暧昧,花慕之的耳朵尖悄悄红了些,只伸手帮他揉揉肩膀。
越亦晚洗完澡之后连指尖都香喷喷的,却还是比不过花慕之身上的味道。
他上次还悄悄闻了一下,完全猜不出牌子来。
香水这种东西他熟,可花慕之身上怎么会这么好闻?
完全没有人工香精的味道,而且留香时间长又味道清幽,难道是皇家御制的沉水香?
花慕之显然不太习惯两人这么近的距离,往后退了些道:“在闻什么?”
“你身上的味道。”越亦晚并不觉得这是很暧昧的事情,他又陷入职业状态里,下意识地在找各种元素和灵感。
花慕之低头闻了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解释道:“我的衣服都是用梨花薰过的。”
小越子懵了几秒,下意识地问道:“每天……都薰?”
“嗯,用丝帕裹了梨花与薄荷叶,蒸到温热了再薰新晾干的衣服。”
似有若无的甜香味恰到好处,简直让人想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原来这才是贵族生活的正确打开方式吗……
“梨树的品种是长命泉旁山上的初夏绿,春天那会儿都挑了好些制成了干花。”他以为越亦晚也想这样,解释道:“你喜欢,跟掌侍随意吩咐一声便是了。”
“其他人呢?也是梨花么?”
“自然是看他们的喜好了,”花慕之回忆道:“姐姐喜欢秋海棠,母亲喜欢蔷薇花,平日都是调好了香包薰衣的。”
这也算是嫁进来的红利了嗯。
越亦晚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果断道:“我就蹭你的香包了。”
这味道在夏天一闻真是舒服,清爽又微甜,自然的没有半分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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