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修毕竟不是一个简单的书生,即使学识不能碾压众人,但眼界之开阔,目光之深远却远非这些文人可比。于是每每清谈,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没几日便才名远扬了。
当然也引起了不少朝臣的注意。
说来科举一事,虽是公平竞争,只凭才学,但其中的玄机却也不少。多少大臣们都会在科举之前盯着冒头的士子们,在揭榜之前便先拉拢结交一番,若是能拉上几个进士,那也算是值得了。日后还不是同朝为官的同僚,双方互利互惠,岂不相宜。
士子们自然也乐得结交朝臣,无论将来高中与否,有些关系总是好的。
只是陆珩修却与别人不同,多少三四品的大员派人来请,他都婉拒了,也因此落了个不识抬举的名声,渐渐地也无人打扰了。
陆珩修本是无心之举,却没想到正是因为自己这番看似清高孤傲地举动,更加在士子中赢得了人气。甚至还有不少人揣测起他的来历背景来,却也都是一无所获。
陆珩修住到挥金楼的第十天上,挥金楼里新来了一个引人瞩目的贵公子。
挥金楼,像它的名字一样,是个让人挥金如土的地方。房费如此之贵,那书生竟然带了十几个人住了进来,连伺候他的下人小厮,也都住的是一般士子住不起的房。
这人来的时候,着实在挥金楼里引起了一阵轰动,连影十三也自言自语地惊叹道:好大的气派。
过了几日陆珩修才知道,这位偏偏浊世佳公子名字唤作苏嘉,乃是浙江人士,其父是世代承袭爵位的伯爵。几代累积了不知多少财富,正是浙江的豪门大族。
苏嘉仗着家底深厚,待人极为大方,在京城广界人脉,倒是也不见在读书上有一点儿用功的心思。他这一来却把陆珩修的风头盖了下去,世人向来爱慕真金白银,所谓才学也不过是权势的点缀罢了。
陆珩修本不欲出名,倒是也不生气,仍旧和往常一样的行径。偶尔遇见苏嘉或者他的人,也都点头一笑而过。
几番观察下来,苏嘉见陆珩修为人大度有气量,并非是沽名钓誉的清谈之辈,便也心生好感。
“公子,那位苏公子派人递来请帖,说是请您去倾君阁一聚。”影十三递上了刚刚收到的帖子,神情间有些纠结。
陆珩修瞥了那带着淡香的请帖一眼,淡淡道:“放在哪儿吧!”
“公子你真的要去啊?”影十三震惊地问,心里想着:公子他怕不是不知道倾君阁是什么地方。
“没错,我倒是想去看看,这位苏嘉公子是否如他表现的一般纨绔。”陆珩修兴致勃勃地说,影十三也不好再反驳。
到了聚会的日子,苏嘉一早便起来收拾自己了。他生得极为好看,又是长在繁华富贵之家,故而极为看重自己的仪态,每天用来收拾自己的时间倒是比读书的时间还多。
这日苏嘉穿了一身象牙白的蜀锦苏绣长袍,头戴白玉发簪,腰间挂着西域的香囊,配着环珮。当真是贵不可言,煜然若神人。早春的天气他的手上便拿上一把象牙骨的纸扇扇着,倒是为了风度一点儿也不怕冷。
陆珩修是去的最晚的一个,待他带着影十三赶到倾君阁里苏嘉的包厢时,只见一张大圆桌上围满了人,一眼看去有十来个。
这些人都是苏嘉请来作陪的士子们,苏公子出手大方,自然不会独独请陆珩修一人。这些青年都是二十来岁,出身也是极好的,来到这里早就闹腾了起来,一个个行着酒令,喝得面红耳赤。此刻静见一向不参加这种场合的陆珩修也来了,都静了下来,一时间偌大的房间竟是鸦雀无声。
“没想到苏兄有如此大的面子,竟然连名动京城的陆兄也请了来。”一个蓝衣的青年惊讶道。
苏嘉面色微红,歇着靠在身边一个坐姿极正的青年肩上,闻言开口道:“光他有面子我就没面子吗?”
“苏公子醉了。”那撑着苏嘉的青年开口打圆场道。
陆珩修闻言看了过去,这人他并不认识,但也略有几分印象。这个青年每每总是陪在苏嘉身边,但却是面容冷肃,一脸孤傲不可亲近的样子。他和苏嘉身边的其他人差别太大,让陆珩修不由地多注意了一些。
苏嘉听了那青年的话却不领情,懊恼地说;“你说谁醉了,你才醉了呢!”说着将软到的身子从那青年的身上撑起来,对着还站着的陆珩修一笑道:“陆兄太不给我面子了,来得这样晚,还不快罚酒三杯。罚完了才好入座的。”
说罢苏嘉亲自拿起眼前的酒壶,又取了三个没用过的杯子,替陆珩修倒上了酒。
影十三见状有些心急,陆珩修大病初愈,不好再饮酒的,于是抢道:“公子他不能……”
影十三想要说陆珩修不能喝酒,不如让自己替他,但话还没说完,陆珩修已经拿起酒杯来一饮而尽了。
影十三看得瞠目结舌,他之前倒是没见过陆珩修这样豪放。
陆珩修一脸喝了三杯酒,面色也红润了起来。当他饮完最后一杯,将酒杯倒过来的时候,众人都齐声喝彩起来。谁能想到看似冷傲的陆珩修,居然也是个这样知情识趣的性情中人呢?
陆珩修自是知道这些纨绔们酒桌上的规矩的,如今他若是要十三替了,那便是把自己给隔了出去。当初他在蕲州的时候尚且能够和军中粗野的士兵们混到一起,难道到了这里还能叫这些纨绔们见笑不成。
苏嘉见状兴致极高地拍了拍手,赞道:“陆兄好酒量,快请入座。”
陆珩修闻言这才坐到了苏嘉左侧空着的位子上,左为尊,看来这位苏公子竟是存了试探自己的心思。
人都到齐了,苏嘉这才坐直了身子,拿出主人的气势来道:“这倾君阁是什么地方大家自然心知肚明,本朝有规定,凡官员不得嫖妓宿娼。咱们如今还不是官员,倒是要及时行乐才好。”苏嘉三两句把众人都引导到一种旖旎的气氛中来了。
陆珩修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样的情况他有些不适应。倾君阁是京城里最大的青楼和南风馆,名妓小倌都不少的,谁知道苏嘉会叫什么人来?
但苏嘉说着观察着每个人的神情,却陡然间话风一转道:“但咱们在座的都是读书之人,苏某也不想落个聚众□□的名声。所以咱们今日只听琴赏舞,不召旁人。若是有喜欢的,不妨等散了再去自行寻找,诸位见谅了。”
苏嘉这样说,不少人的眼中露出了些许失望之色,还有人惊讶一向荤素不忌的苏嘉今日竟这样正经起来。
苏嘉也不管这些人的反应,回头对着身边的青年笑了笑,一击掌从屏风后唤出一行人来。
为首的是个一身雪衣的青年,面若刀削,目若寒星,十分俊朗。他手中抱着一把朱漆的琴,缓缓地走到一旁坐下了。
之后出现的便都是一样服色的舞姬,个个都有着纤细的腰肢和轻盈的步伐,在这寒冷的早春里穿得委实是少了点儿。不过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却是一大视觉冲击,叫不少的男人将目光放在了上面。
原本的不满在见到为首的琴师时都烟消云散了,席间有人惊呼一声:“是雪拂公子。”然后场面便不可收拾起来。
陆珩修并未听过这位公子的大名,更加疑惑这青楼中的男子怎么还如此受人敬重,便偏头去问身边的苏嘉。
苏嘉“哦”了一声,开始解说起来,他虽然刚来京城不到一月,但对风月场所和吃喝玩乐的地方的了解,可是比京城的本地纨绔一点儿也不逊色。
“这雪拂公子是倾君楼老板的儿子,因着母亲是老鸨,他出身娼妓之家无法参加科考,这才专心在楼里做了琴师。说来可惜,苏某也先前也见过他几次,每每总是要为其品学惋惜。若非出身所限,此人定是一甲的才学。”苏嘉斜倚在椅子里,转头对着陆珩修惋惜道。
陆珩修点点头,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天道不仁的道理他是知道的。
这场宴会倒是尽兴,最后苏嘉被一众人轮流灌酒,饶是傅明华一直替他挡酒,他最终仍是喝得酩酊大醉。
这傅明华正是坐在苏嘉右边的青年,此刻他看苏嘉醉了要耍酒疯,便竭力地拉住了他,想要把他带回挥金楼去。
“诸位,苏公子醉了,在下先带他回去,少陪了。”傅明华冷着一张俊脸,眉毛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众人知他和苏嘉亲密,又见他如此形状,便放他离去了。
陆珩修看傅明华驾着苏嘉作呕了出去,心下升起一股疑惑来,便也假托身体不适离开了倾君阁。
回到了挥金楼里,陆珩修才觉得疲惫涌了上来。不由地感慨自己的身体当真是大不如前了,连“寻欢作乐”一番都能累着自己。
于是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往楼上的房间走去,路过苏嘉的屋子时却蓦地停下了脚步。
因为里面的声音□□而熟悉,混杂着□□和□□,透过薄薄的木门到了他的耳中。
“春闱将近了,你还这样整天花天酒地的。” 这清冷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怒气,倒像是傅明华。
“唔……”苏嘉含混不明地叫了一声,接着调笑道:“怎么了,你是怕我找花魁还是找小倌?我人都在你的怀里了,你还不拿出一点儿行动来吗?”后面这一句放浪至极,不用说里面的傅明华,就连门外的陆珩修听了也不禁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