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或许是一户官宦人家的院子,或许主人是当朝的文官,情趣品位颇有些文人雅士的风雅。陆珩修看着眼前小花园的格局,感觉十分眼熟,却又偏偏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过他很快放弃了回想,因为朗诵声又开始想起来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那孩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念的是陆珩修再熟悉不过的《孟子》里面的一章。
陆珩修走到声音的出发地,从镂空矮窗中往里看去。只见一个孩子侧对着他,小手拿着一卷厚厚的线装书,正在摇头晃脑地背着。
陆珩修又往跟前凑了凑,试图看清楚那孩子的面容,可那孩子偏偏不转过来叫他看清楚。他正心急着,只听得一个悦耳的女声叫道:“阿珩,快点儿过来吃饭,不要理你爹。”
他霞的转头望过去,只见一个三十上下的女子从走廊一头转了过来。陆珩修心猛地跳了一下,这女子的面容如此熟悉,分明就是他早已逝去的母亲。
紧接着走廊那边又追过来了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边追便喊道:“夫人,你莫要一味惯着他,也该叫他得些教训才好。”接着追着陆珩修的母亲进了书房。
陆珩修见此情形大惊之下,定定地站在了小窗下。他想起来了,那里面的孩子是八岁的自己,他当时不愿意背书,被父亲罚着在书房诵读《孟子》中的这一篇激励人的。后来母亲舍不得自己挨饿就跑过来叫自己,父亲追过来将自己教育了一顿就放过自己了。
陆珩修想着再转头看过去,他父亲已经撒过气了,背着手从书房先走了出来,紧接着他母亲拉着他的手也走了出来,母亲笑盈盈地哄着他,他嘟着嘴还是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陆珩修看着一家三口的背影越走越远,不禁泪流满面。
“父亲,母亲……”他在背后呼唤着,可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人谁也没有回头看他。
“爹,娘……”他声嘶力竭地喊着,还是没有人理会,仿佛他们根本听不见一样。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陆珩修才醒过神来,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六岁的他,而父母也早已经离世了。
这样想着便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世上自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只剩下自己孤苦伶仃地苟活于世,而且每天俗务缠身,勾心斗角。
也许自己也死了才好,或许死后就可以和家人在地府团聚了。
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了陆珩修的脑袋里,仿佛是夏日里疯狂生长的蔓草一样,瞬间占据了脑海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就在理智要被吞噬的时候,陆珩修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饱含着无尽的温柔与怜爱,轻轻地唤道:
“简之,简之,你一定要快点儿好起来。”
“简之,我害怕,我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
“简之,如果你死了我真的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样走下去。还好··还好你没事····”
陆珩修突然认出了这个声音,这是明珏的声音,是他深爱着的人在呼唤他回去。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熟悉的家,眼前清晰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
然后陆珩修突然睁开了眼睛,入眼便是是明珏那略显憔悴的面容,他眼圈红红的,眼眶里还含着将流未流的泪水。
“简之……简之……你··你怎么醒了?”明珏毫无防备地对上陆珩修睁大的眼睛,边问边手忙脚乱地擦自己的眼泪。他才不要再简之面前哭得像个小孩子呢,他要做能够保护简之的男子汉。
陆珩修醒来后感觉疼痛潮水般地回归到身体上,他对着明珏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容,气息微弱地说:“是的,殿下。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以口渡药
“简之,你怎么这么快就醒来了?老李明明说你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的。”明珏被陆珩修发现自己脆弱孩子气的一面,颇有些尴尬。
陆珩修虚弱地笑道:“因为我听见殿下在叫我了,我怕殿下担心,所以就赶紧醒过来了。”他没有将自己刚刚有轻生的念头说出来。
明珏闻言眼泪有止不住得流下来,他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漏出了一丝呜咽,可是看他的样子谁不能猜出他在哭呢?
“简之……是我吵到你了……我……我害怕,我怕你真的会死……我怕自己把你连累死了。”明珏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了,再也忍不住在陆珩修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陆珩修见状想要抬手为明珏擦去眼泪,可一抬手就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明珏被他的声音吸引,赶紧将头虚虚地靠近了陆珩修的胸口。
陆珩修用手轻轻地拂过明珏凌乱的头发,语调温和的说道:“殿下,我哪有那么容易死呢?我还要等着看殿下荣登大宝,看殿下手握大权、乾坤独断,要看着殿下儿孙满堂成为一代圣明天子。我……我还要等着殿下许我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这些都没有等到,我··我怎么舍得死呢?”
“不……不许你胡说,哪有什么子孙满堂。简之,我今生只要你一人,我只喜欢你一个。”明珏激动地剖白自己的心意,遇到简之已经用光了他一生的运气,他不敢轻易辜负。
“好好好,殿下,殿下只喜欢我一个,我也只喜欢殿下一个,咱们俩都不要什么儿孙,就咱们两个一起过一辈子好不好?”陆珩修见明珏情绪激动,哪里敢不顺着他的意思说。虽然他心中明知道以后变幻莫测,如今说再美的誓言也不过是空许诺,可是听了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还是忍不住心中欢喜。
“好。”明珏终于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陆珩修伸手将那泪水拭去了,道:“殿下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哭?”
明珏闻言也不说话,陆珩修说他不再是小孩子了,可他偏偏又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一头扎进了陆珩修的怀里,不管陆珩修说什么就是不起来。陆珩修见明珏不理自己,索性也沉默起来,他现在浑身无力,说话也是很费劲的。
过了一会儿从陆珩修的胸前传来了明珏的声音,他瓮声瓮气地说道:“简之,我只在你面前小孩子气。”说完将头抬起来,一张脸烧得通红,然后他迅速地在陆珩修额头落下来轻如羽毛的一吻,接着说道:“你睡吧!养一养精神,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嗯。”陆珩修‘嗯’了一声便觉得困意来袭,禁不住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明珏见陆珩修睡过去,便用目光一遍一遍地描摹这熟悉的眉眼,仿佛是要将陆珩修刻到心上,即使过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也不会忘记。
“简之,你真好看。”明珏人痴痴地说完没有人回应,他就一个人低声笑了起来。他喜欢的人这么优秀,这个人也喜欢着他,多么好,多么好,就算是老天给他再多的磨难,这个人对他的好也可以完全抵过了。
“殿下。”突然一个人掀开门帘大步走了进来。
明珏赶紧回头指了指正在睡觉的陆珩修,然后将食指比在了嘴唇上示意李一陌悄声,然后蹑手蹑脚地站起来走了出去。李一陌见状也悄悄地跟着退了出去。
“什么事?”
“王爷,您让属下查的事情已经办好了。属下将整个儿队伍过了一遍,今日刺杀王爷的他们都不认识。吴庸大人那边的说以为是咱们的人,咱们这边的还都以为是吴庸的人,所以都没有注意。而且此人平时少言寡语,所以谁也没有察觉到异常,看来真的可能是为特木尔复仇的部下。”
“嗯,本王知道了。到底还是本王连累了简之。”
“王爷,咱们何时启程?”李一陌说着朝帐篷望了望,陆珩修伤得那么重,肯定无法跟着继续上路了。
明珏闻言也看了看帐篷,要他丢下重伤的简之上路,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再等等吧!等他伤势好些了再说。”
“殿下……”李一陌还想再劝,却被明珏制止了。
“不用多言,你下去吧!”
“是”
李一陌走后明珏有回去接着守着陆珩修去了。
第二日,陆珩修醒来发现明珏就趴在他的床边,用手撑着下巴睡着了。少年的下巴上冒出了一层短短的胡茬,加上凌乱的头发,让明珏看起来略显憔悴。
明珏仿佛是感觉到陆珩修炽热的目光一样,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布满了红血丝,一看便知道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殿下何必亲自守着?我既然睡着了殿下为何不去睡?”陆珩修看着明珏憔悴的样子有些心疼。
明珏闻言轻笑道:“我怕你晚上醒来,若是想要喝水或者方便我好照顾。不过是没睡好罢了,从前打仗时几天几夜长途奔袭,一点儿觉也睡不上也不是好好的。”
陆珩修闻言也不反驳,他知道明珏说的是千里追击特木尔部的事情。明珏从来都不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可是他还是不想明珏为自己受苦。
“殿下,你先护送先帝灵柩回京吧!我如今的样子是不能跟着殿下一起了,原本是来帮殿下的,没想到最后却成了殿下的拖累。”陆珩修自嘲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