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场景,已经好久没见过了。
丁左眼底闪过刹那之间的悲凉,他这一回边境,只怕又要几年回不来京城了。这个母家亲表弟,也是自丁左双亲病逝后,当今世上唯一与他关系最亲近之人了。
想到这里,心中难免失落和担忧。但转念一想,这一回与以往不同了,不再是江家刚刚出事之时,也不再是江漓孤身一人流落湘雪阁之时。如今,江漓身边多了个舒亲王,而这个舒亲王是如今世上对江漓最好最好的人了。此番再去边境,应该是了无牵挂了吧!
丁左这样想着,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微微的悸动,情不自禁的看向了跟江漓解说彩绘泥塑的顾云笙。
“昭郡王殿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我已切磋过骑术,机会难得,不如也比划比划剑术?正好小表弟也在,可以趁此机会指导指导您。”丁左语气欢快,完全没了方才被睡呆气炸毛的火爆。
“可以吗?”武痴顾云笙自然激动,但还是先问了江漓:“我看先生脸色不好,若觉得累了可不要勉强。”
“无妨。”江漓淡淡道:“在下只是旁观,又不动手,昭郡王请吧。”
顾云笙喜出望外:“那我去了。”
江漓点头,又转眸看向了那边兴高采烈等着的丁左:“表兄可小心了。”
“昭郡王是大禹数一数二的高手,我自然不会松懈。”丁左咪咪笑脸,跟着顾云笙身后走到院中。从下人手中接过佩剑,二人相对站立。
江漓起身,一手持竹笛,一手握茶杯,缓缓几步走至游廊下,饶有兴趣的看着院中已然交手的二人。
丁左一招一式极为张扬,华丽的剑招看得人眼花缭乱,在气势上便能压倒敌人。若武功低于他的很快就会在这强烈压迫下败阵,若武功强与他的,也可以做到虚张声势,色厉内荏,趁机取胜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顾云笙的剑招就稳妥冷静多了,江漓曾经领教过一次,虽然他年纪尚小还欠火候,但在同辈中已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剑锋并不冷凛逼人,反而内敛养晦。出击虽然快准,却并不狠,每一招都留有余地,既是给对手躲避的余地,也是给自己不至伤人的余地。
看了一会儿,江漓心中也明了二人的武功路数。丁左久经沙场,剑招剑式自然凶狠霸道,只为杀敌不留情面。反之顾云笙就心慈手软,点到即止,若对方退缩,他也不会趁势进攻。
忽然,江漓面色一凝,发现不对劲。
丁左居然走神了!
比武对决最忌心不静,注意力不集中那就必输无疑。
丁左走神不要紧,顾云笙的性子就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直爽温良,对方松懈他不会趁势紧逼。
但丁左不同,常年战场厮杀出来的武将,一瞬间的走神,下一瞬间回神。第一本能不是后退,而是前进。不是避让,而是反击。他下意识的反手一剑,等反应过来已来不及撤回剑势。好在顾云笙反应敏捷,及时回剑扫开丁左锋刃,两把利器相撞,发出“锵”的一道刺耳声响。
朱红色的剑穗在凶猛的剑势劲风中断成两截,随风飘落。
“昭郡王赎罪!”丁左忙收剑跪地,为自己方才的走神懊悔不已。
习武之人,顾云笙倒也不至于被吓到,只是看着自己的秃尾巴佩剑,有些肉疼:“丁将军请起。”
丁左依旧跪地:“末将知罪。”
“没事,本殿又没怎么样。”顾云笙看丁左噤若寒蝉的模样,只好亲自上前将人搀起来:“比武过招哪有万无一失的,起来吧。”
江漓走出游廊:“昭王殿下可好?”
“好得很,无惊无险,都不必紧张。”顾云笙将佩剑丢给随从,试图拍拍丁左的肩膀以宽慰。奈何他十三岁的个头即便踮起脚尖也够不到十八岁的丁将军,手伸出去了又悻悻缩回来。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说不上尴尬,更说不上严肃。反倒是丁左的满面懊恼令顾云笙头疼得很,只好暂且不提武功的事儿,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看时辰不早了,王叔也该醒了吧?”顾云笙朝丁左轻松叫道:“丁将军,既然来了舒亲王府,就得先拜见舒亲王,随我一道去吧。”
“是。”丁左心有余悸的躬身行礼,目视着顾云笙先行一步。
“表兄方才在想什么?”
丁左浑身一激灵,背上霎时涌出一层冷汗。回头看向那个如鬼似魅一般突然飘到自己身后的江漓:“没有啊,我现在在反思,三省己过。”
丁左将那份心惊隐藏起来,转而又嬉皮笑脸的道:“你瞧,这乐极生悲了不是。诶,早知道就不提议跟昭郡王比武了,幸好幸好。我丁家这是祖坟三代冒青烟,保佑我这跟独苗千万别人头落地。”丁左说完,还双手合十,装模作样的朝天空拜了三拜。
江漓的眸子微沉,宛如一滩深不见底,捉摸不透的湖泊。
“不说那个,倒是你。”丁左二话不说抓起江漓的左手,搭上那明显虚浮的腕脉一试,脸色顿时又阴又沉:“喂喂喂,你真气亏损这么多,是要把自己榨干吗?你总共给舒王爷渡了多少真气?”
真气尤为可贵,一般为人疗毒治伤所耗损的真气程度与对方伤势轻重有关。伤势越重,耗损的真气就越多。而暒斓之毒凶猛霸道,堪称天下奇毒之最,其发作起来更是催人骨摄人肌噬人血。既要护住心脉不至主人气竭血枯,又要以真气灌输四肢百骸以及全身经络来压制剧毒的残害。纵然是江漓这等内功深厚,真气至纯鼎盛之人,几个时辰下来真气亏损消耗殆尽也是必然的,若是一般人,只怕压制剧毒发作不成,反遭真气逆行反噬不可。
江漓把手腕从丁左手里抽走,语气如那波澜不兴的莲池:“我很好。”
“切。”丁左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甘之如饴,无怨无悔,有情饮水饱是吧?呃……可能不太恰当,反正就那意思!”
丁左双手叉腰,既生气又有些欣慰。
不怕多情就怕无情,江漓能为顾锦知做到这步,足以证明顾锦知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顾锦知待江漓没得说,而如今江漓也能给予回应,俩人朝夕相处,日子倒也安谧祥和。他这个兄长远去西北边境,倒真可以心无挂碍,安心落意了。
“我说了你肯定又要嫌我啰嗦。”丁左注视着江漓,神情难得的严肃起来:“就你真气恢复之前,切记不可动武。但当然了,在这戒备森严的王府中肯定是没危险的。重点是你自己,别心急火燎的找死听见没有?我可是知道你派人去调查夜来幽的行踪了。我可警告你啊,就算你那手下告诉你夜来幽此时就住在舒亲王府,你也得给我躲远点,不许现在报仇,不许拿命去赌。要是你不听的话,嘿嘿嘿嘿……”
丁左露出一脸猥琐的奸笑:“我立刻马上告诉舒王爷!看他怎么治你!”
江漓:“……”
丁左一看得逞,心满意足的笑了。迈着轻松惬意的小步伐,横着五音不全的小曲儿,悠悠哉哉的去正殿看望顾锦知了。
其后的半个月相安无事,顾锦知因为刚挨过暒斓毒发,一直闭门谢客在府中静养。江漓也每日运功调息,以助耗损的真气早日恢复。周大夫和御医驻守王府两头跑,倒也没多辛苦。江漓靠内力自我调理,而顾锦知因为有江漓的守住而轻松熬过暒斓,没有过多消耗,恢复起来自然也快。
“漓儿你看,这便是那西域珍宝,琉霞夜明珠。”顾锦知递了精致的锦盒给江漓。里面的明珠光滑圆润,晶莹剔透。隔着老远便能嗅到夜明珠独有的异香,那香味并不刺鼻,且温润养心。暗光中,明珠更是散发出罕见的七彩炫光,耀眼夺目,极是绚烂。
“方才太后传来懿旨,说是安平长公主生辰当日,要本王带你一起进宫,太后想见见你。”
“既然如此,正好将贺礼送给长公主。”江漓轻抿浓茶:“免得还要王爷转赠。”
“漓儿有准备贺礼?”顾锦知忽然好奇起来:“是什么?”
“那日与昭郡王和长公主一道去跑马场,我见长公主对骑马很有兴趣,一直赖在马背上不舍得下来。所以我想送长公主一支马鞭,小小贺礼,没什么稀奇之处。”
“漓儿送的定是好的。”顾锦知小孩子一样往江漓身边凑了凑,更摆出一副不爽的模样哀叹道:“真好,锦婳能收到你送的生辰贺礼。哎,本王就没这福分了。”
顾锦知一边说着,一边窥探江漓一成不变的脸色,故作提醒道:“距离本王的生辰……好像也差不了几天了。”
江漓看顾锦知一脸期待的模样,索性如他所愿:“距离七夕还早呢吧?”
顾锦知果然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道:“漓儿还记得本王的生辰?”随后,就跟个讨要糖果吃的孩子般腻歪在江漓身旁:“那你预备给本王什么贺礼啊?”
“王爷什么也不缺,即便是投其所好也没得选。”江漓澄澈的眸子扫他一眼:“暂未想好。”
顾锦知眼底的笑意一闪即隐:“本王想要什么,小漓儿不知道?”
“王爷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江漓仿佛故意跟他作对一般:“恕在下木讷愚钝,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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