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漓面向顾锦知:“草民告退。”
“嗯。”顾锦知也没拦,目视着江漓穿过自动退让的围观人群,迈步回到了楼里。顾锦知仰头望去高处,那被红灯笼照耀的越发红亮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湘雪阁。
顾锦知眸中透出隐隐的微光,稍纵即逝,他朝身边候着的郁台摆手道:“去随便找个人打听下那个乐师的名字。”
郁台诧异:“随便找人?”
“这等容貌这等仙姿,想不认识也难吧。”顾锦知迈步钻进轿撵:“回府吧。”
老鸨瞧见江漓平安无事可算是好一阵求神拜佛了。要说湘雪阁能名闻天下,多年长盛不衰的根本原因,除了花娘多种多样和千娇百媚的宛芙蓉,那就绝对是一年前才来湘雪阁,且一曲闻名中外的乐师江漓了。当然他本身姿色也是画龙点睛,锦上添花的一笔。盛世之颜,倾倒众生。
有关江漓的身世,说起来是个谜。人的气质出了与生俱来,也不排除后天培养和生活环境的熏陶。江漓温雅又有些高冷,与其说生活在烟花之地,其实富家公子的身份更适合他。他突然的来到湘雪阁,花妈妈也不是没去调查过他的身世,据说是父母染病,病情来势汹汹,恰巧他当时不在家,免于感染,逃过一死。
双亲病逝后,他孤身一人,流离失所,辗转百回就到了湘雪阁。
身世简单,花妈妈也没查出什么子午卯酉,再说人家又不是朝廷通缉犯,长相上佳,才艺绝伦,花妈妈没理由不收。事实证明她是慧眼识人,亏得没让这摇钱树被竞争对手截胡,现在江漓跟宛芙蓉一样,是她湘雪阁的两大镇门之宝。
今日中秋自然要把宝物放出来吸金,江漓是必不可少的。而宛芙蓉属于意外之喜,她身子弱,感染了风寒一病就是俩月。凑巧在近日康复,为了让她华丽复出争取弄个满堂彩。花妈妈安排江漓打头阵,先一曲琴音将气氛炒热起来,然后宛芙蓉再华丽登场。结果现在可好,半路杀出个李真少爷,搞出这么一套,客人都赶着去看江漓跳楼了,谁还留在屋中期待宛芙蓉登场?
宛芙蓉在后台差点被气哭,红牌莺莺可是好阵幸灾乐祸,虚情假意的安慰一番,宛芙蓉精致的小鼻子都气歪了。
所以当江漓回来的时候,收获的是宛芙蓉充满威胁的一瞪。
后面莺莺倚门站立,阴阳怪气的道:“芙蓉姐姐,你还生气呢?江乐师差点出事,你总该关心一下他的身体吧?”
“你少在那里冷嘲热讽。”宛芙蓉反手将房门关上,毫不客气。
江漓目光平淡,自顾自的走过回廊,丫鬟朝莺莺拘了一礼,忙跟上江漓回四楼房间。
江漓迈步进屋,朝后方丫鬟道:“你出去吧。”
“是。”丫鬟就站在门口,临走前帮把房门带上。
江漓走到床边坐下,深深喘了口气。这一夜的折腾确实有些累了,湘雪阁的生意向来都在晚上,这会儿店里正热闹着。但江漓的房间位置很是微妙,虽是在湘雪阁内,却隔绝了湘雪阁的吵杂。花妈妈知道他喜欢安静,所以特意安排了这间屋子给他当寝室,到了夜间只要门窗一关,再大再吵的声音也都被隔绝了。
江漓躺床上休息,很快就入了梦。
梦中,依旧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面孔。
父母健在,他依旧是那个受尽庇护的小少爷,父亲很是严厉,这个不许那个不准,稍有差错就被打一顿。人都是有脾气的,他也不例外,年少气盛耍起脾气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清烟,不必知会父亲,我出去玩儿两天。”江漓任性的上了马,看底下随从一副诚惶诚恐的脸色,他心里终究是不忍父母担心,叹气补充道:“我留了字条,你少操心了。”
“可是……”随从还算善解人意,懂事的点头道:“也好,老爷正在气头上,公子出去躲一躲……呃,散散心,也不错。只是公子尚年幼,若出差池,小的万死莫赎,还是清烟陪您一道出门吧。”
“啰嗦。”江漓心中烦闷,哪有心思听随从的长篇大论,高扬马鞭,策马奔走。
只是想出去躲一躲,省得再惹父亲生气,自己心里也堵得慌。万没想到再回来之时,府中上下已面目全非,满院狼藉,铺满地面的不知是血还是雪,亦或者,今年冬季下起了红雪?
“公,公子!”清烟吓白了脸。每隔几步就有一具尸体,浓烈的刺鼻血腥味扑面而来。丫鬟的,家丁的,府兵的,乃至父母的……
清烟的哭声撕破天空,江漓浑身僵硬的立在血地里,面对府中上百尸体,竟然不会哭了。因为他彻底呆住了,眼前的一切就宛如万斤火雷,一股脑的在他头顶炸开。他看起来完好无损,但内里早已一片血肉模糊。
他开始听不见声音了,风声,哭声,天地间充斥着可怕的死寂,就连清烟突然起身,那一道嘶声力竭的呼喊都变得模糊不清。
“公子小心!!”
江漓从梦魇中猛然惊醒,他努力调整好紊乱的气息,用衣袖试了试额间的冷汗。
梦不算长,但天亮了……
-舒王府-
昨夜秋寒,顾锦知很争气的没有受凉。例行服用汤药后,早早的躺下歇息了。次日清晨如往常一样的时辰醒来,屋外等候多时的奴仆端着水盆和毛巾,被郁台带领排着队走进屋,供顾锦知洗漱梳妆。
“殿下,您吩咐小的办的事,小的给您办妥了。”郁台趁着奴仆给顾锦知束发戴冠,一边说道。
“哦?”顾锦知起先没反应过来,等忽然想起昨夜之时,整个人为之精神一振,忙问:“他叫什么名字?”
“姓江,单字一个漓。”
顾锦知又问:“哪个漓?”
郁台想了一下,道:“我是问的对面茶铺掌柜,他也问过江乐师的名字,江乐师说是“薄薄流澌聚,漓漓翠潋平”的漓。”
顾锦知听言,垂目默念道:“薄薄流澌聚,漓漓翠潋平。江漓。”
郁台又忽然想到什么,“听说,江乐师脚伤了。”
顾锦知眸色一凝。
“殿下。”郁台糊涂了:“您在想什么?”
顾锦知神秘笑笑,自行拿过披风穿上,“今日闲来无事。”
郁台忙跟上去:“哦?”
顾锦知:“待本王用过早饭。”
“嗯?”郁台期待。
“就去湘雪阁走一趟。”
“啊?”郁台差点一跟头摔地上。
第4章 叫花子
青楼一向晚上迎客白天休息,日上竿头,劳累一夜的花娘们也送客的送客,睡觉的睡觉。老鸨吩咐护院看好门,自己打着哈气挥着团扇上楼去了。还没走出几步,突然听到丫鬟在那骂人。她忙去而复返,以为丫鬟脑子一根筋,不懂变通得罪客人。虽然大白天的湘雪阁要闭门休息了,但来者是客,毕竟也有好多一晚上接不到客的花娘等着呢,只要给钱,什么时候干活都行。
花妈妈执掌湘雪阁这么多年,圆滑会变通,骂人更是不在话下,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已经准备一箩筐的话去训斥那死丫鬟了。
等她看清门外来客,险些跟着丫鬟一起骂。
只见来人左手端着破碗,右手拄着打狗棍,衣衫褴褛,蓬头丐面,竟是个又脏又臭的叫花子!
花妈妈当场气不打一处来,想把手里团扇砸过去把人撵走,又舍不得自己的团扇跟对方脏兮兮的脑袋同归于尽。只好紧紧手忍住,朝叫花子臭骂道:“怎么又是你啊,滚滚滚,我这儿不施粥不行善,趁早滚蛋!”
叫花子可能脑子有点问题,被骂了也不生气,反而嘿嘿傻笑的往前走,还朝花妈妈递碗,“钱,钱……”
“啊!天哪,拿开你的爪子!”花妈妈好像被老鼠上身了似的惨叫起来,连连冲护院嚷道:“你们是死人啊,赶紧把他给老娘轰走!”
护院一看老板发火了,哪里还敢怠慢,立即拿着扫把要将叫花子扫地出门,突然从楼上传来一声:“花妈妈,且慢。”
众人一听这声音就本能停住了,花妈妈的脸色也刷的一变,阳光灿烂:“是江乐师啊,起的这么早?”
江漓被丫鬟搀扶着从楼上走下,一边看向那个还在傻笑的叫花子,对老鸨道:“勿以善小而不为,给他些吃食吧。”
老鸨当然是不乐意的,但江漓都开口了,她是万万不能驳面子的,再说一两个饼子而已,喂狗都不止这些,小意思而已。
“江乐师真是心地善良,小蝴蝶,去伙房拿俩烧饼给他。”
老鸨又跟江漓寒暄了几句就上楼去了,护院在收拾好桌椅板凳也走了,仅留下三两个丫鬟擦擦桌子扫扫地。江漓从小蝴蝶手里接过烧饼递给叫花子。叫花子欢喜的嘿嘿笑,抓着烧饼咬上几口。待四周人离得远了,叫花子的目光忽地一凝,脸上再无半点傻里傻气,他望着身前肃立的江漓,膝盖一弯跪了下去,压低声音叫道:“属下清烟,见过公子。”
马车一路前进,在距离湘雪阁还剩十米的时候,郁台终于忍不住对马车里心心念念的顾锦知道:“王爷,让太后知道了您来这种地方,怕是不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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