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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雍高帝纪 (我勒个深深去)


  可是成败哪里容得下“假如”二字。他还记得那一天,他得到消息便赶往相府,却还是迟了半柱香的时间,那时王晟的手已经凉了,胸口却还有一团热气。他扑倒在塌边,伏在王晟身上,除了流泪之外别无他法,他想用被子盖住王晟胸口、用手捂住这团热气,好叫它不要散去。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王晟尚带温热的胸口,就在他的面前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终于没有一丝温度。这个十一年来一直随他共创基业的丞相,就在他眼前一点点地散去生气,一点点地死去——他再没有承受过比这更深重的痛苦了,如同夕阳渐隐、更漏滴尽,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无助、无望又无能为力地等待。
  但仿佛画面一转,王晟就又活生生地坐在了他眼前。虽然面容委顿、身形瘦弱,但他的身体却是温热的,他的那双黑色眼睛,在看向自己时,仍带着孤直与温和,涵着一汪深沉的生机。刘符看着他,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自制的冲动,他忽然抱住王晟,一声不吭地将自己的手环过他瘦削的脊背、将他的胸膛紧紧压在自己胸前。他感到王晟的心脏在自己的肋骨上搏动,他的体温透过一层层衣物灼烧在自己胸前。
  刘符的右手忽然不抖了,那双巨石般紧紧压在他胸口的眼睛散去混沌,在他的脑海中渐渐隐去。
  王晟任他抱着,浑身紧绷地像是一块石头。他喉结上下颤了颤,连呼吸都在抖,却勉力平复了声音问道:“王上?”
  “景桓……”像是回应他一般,刘符也低低地道:“我……我梦见你死了。”他顿了一顿,虽然他实在太想对王晟倾诉了,可终于还是隐匿了自己重活一次的事实,可怜道:“这两天我心里一直在发慌,实在难受的紧。”
  “梦中虚妄之事,王上何必当真?”王晟神情一松,宽慰道,“臣虽有疾,身体却还算得上康健,王上且放宽心,莫时时以此为念。”
  “身上这么烫,还把自己掐成这样,也算康健吗?”刘符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不待王晟作答,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大雍不能没有你——”他动情道:“我也不能没有你。”王晟在他怀中轻轻抖了一下,刘符却浑然不觉,还将下巴搁在王晟肩头,十分依赖的样子,“以后别再糟蹋自己身体了,我们两个一起灭赵平齐,马踏江南,混一四海,绝不叫无名竖子成此功业。”
  王晟心中一颤,下意识地抬起手,一直举到刘符脑后,却在快要抚上他头发时堪堪停住,喉结上下滚动两下,还是将手缓缓放了下去,无力地垂在身侧。他的平生之志,乃是为帝王之师,帝王之师怎么能和帝王抱在一起说话呢?他该推开刘符,衣冠济济地同他相对而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但他实在太难受了。刘符说得对,他现在确实算不得康健,他腹痛不止,头昏眼花,身上一阵阵发冷,若是放松了心神可能当即就会晕过去。大概是他实在病得厉害,所以挣扎许久,最后仍是在刘符怀里一动不动,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便对刘符轻轻道:“累王上担忧,是臣之过。王上既忧心此事,臣自当自惜身体,以绵尽薄力,久效微劳。”
  刘符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张了张口,又不知能说些什么。他宣泄过情绪后,渐渐地平静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举动十分轻佻,忙放开王晟,端正地坐好。王晟身上一凉,便捡起放在一旁的衣服。
  刘符面色微红,怕王晟以为自己方才是在狎弄于他,抬眼偷瞄他的神色,见王晟面色沉静,似乎并无不豫之色,才放下心来。他看着王晟不慌不忙地一层层穿上衣服,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愈发衬托得自己举动失宜,一时间脸上更热,不敢去看王晟。
  过不多时,王晟大概是觉得口渴,便要从案上取茶水喝。刘符离桌案近些,但他这时正忙着脸红,一时便也坐着没动,余光却瞄见王晟拾起杯盏,还未近身,茶水便摇摇晃晃地洒了一路。
  刘符忍不住伸手帮忙扶了一下,王晟一面擦着水渍,一面半是解释、半是感叹地道:“这会儿颠簸得这样厉害,不知是到何处了。”
  刘符也不管他说的是什么,闻言便愣愣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觉得不对,掀开遮帘,回头对王晟如实道:“车架正停着呢,到做饭的时候了。”
  王晟微抿着嘴,没有说话,懊恼之色在面上一闪而过。见王晟并不像面上看着那样淡然,刘符反而忽然觉得从方才的窘迫中脱了出来,更生出些没来由的开心,但他也并未深思,这时想起来问道:“景桓,刚才那伙盗贼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受伤的?你和我详细说说。”
  “王上,此事说来复杂,不如待臣虽王上回长安后再与王上细讲。”
  “不行,我现在就要听。”
  “是。”王晟颇为无奈,打点起精神道:“此事还要从一人说起。臣赴赵国,遍观赵廷,以为赵王武略有余,文治不足,是以赵人虽善战,终非王上之敌。只是赵王左丞相,名唤陈潜,此人心机深沉,久必为患,不得不防。”
  “陈潜……”刘符念叨着这个名字,觉得十分陌生,只知他是赵国左相,其人如何却竟然毫不知晓。上一世时他东出征战魏、齐,由王晟北上平定赵国,王晟回来后却从未对他提起过这个人,此人也不在征辟之列,也不知他那时究竟是殉国了、逃跑了,还是被王晟私下杀了。
  “景桓,此人比你如何?”刘符好奇道。
  “此人智谋在臣之上,只是并非正才。”
  刘符点点头,“你受伤之事,和他有关?”
  “王上明断。”王晟与赵王打了多日的交道,对比之下,刘符的敏锐让他几乎有些欣慰,他心思微动,忽然问道:“王上可知,何为反间之要?”
  刘符心道,我又从来没有使过反间计,如何能知道。但他也被王晟的这一问引得提起些兴趣,摸了摸仍然光洁的下巴,思考片刻道:“须得其中一方本有猜疑,或是互不信任,才可使反间计。”
  “不然。”王晟反驳:“若是二人本来亲密无间,也可使计间之,令其相疑,如此又作何解?”
  刘符愣了一愣,随即道:“若是果真亲密无间,又如何能中反间之计?其本有嫌隙,内不自安,故而可图。我看但凡离间,都先必有可间者,然后可使计乘之。离间并非无中生有,只是推波助澜。”
  “王上此言,有王者之风。”王晟眼里带上笑意,偏过头咳了几声,取来茶水喝了一口,又问道:“既如此,王上以为如何才能不中此计?”
  前面说了这么多,这里才是关键所在,刘符心思一整,沉吟良久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王晟又问:“臣子各有优劣忠奸,如何用人不疑?”
  刘符在席子上动了一动,右手搓了搓大腿。自古以来君臣问对,从来都是君问臣对,不知道到他这里怎么就反过来了。他将油灯挑亮了些,趁着这个功夫,略一思索便答道:“此事极易。广纳下言,可不为此人所蔽;考其言行,可不为群僚所蔽。如此即可识其优劣忠奸、可否大用,景桓以为如何?”
  王晟未曾料到刘符会有如此见解,听得此言,脸上的表情几乎有些欣喜,笑道:“王上如此好学,真为大雍之福。”
  刘符一愣,心道王晟这个样子,恐怕是脑补了他入蜀的这一年里自己孜孜读书手不释卷的模样了,其实自己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哪读过几本书,偶尔读读也是耐不住一群年纪大些的大臣天天耳提面命,才装装样子给他们看的,想到这里,脸上不禁微微一红。王晟哪里知道,自己现在的年纪,其实都快和他差不多大了,有些见识也无甚稀奇。但是话说回来,自从他在这里醒来,便凭空多了十岁,又从未注意言行,然而直到现在周围人竟仍无一人起疑,这也太过分了些。
  难道他年过而立,从他身上,他们却还感觉不出来自己和一个毛头小子的不同?刘符忽然有些气急败坏,将双臂环抱在胸前,看着王晟道:“书里又没教我这些话,景桓怎知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王晟见刘符这副气冲冲的模样,心中发笑,面上端不太住,怕惹恼了刘符,只得佯作喝茶,端起杯子遮在面前,摇头不答。
  幸而这时李七正好进来车中送饭,刘符早就饥肠辘辘,见到吃食,便一时顾不上别的了,叫道:“你再不过来,我还以为你去给我种粮食去了!”
  李七笑道:“方才过黄河,给马蹄子都包上布,就耽误了一阵子。王上,丞相,趁热吃吧。”
  王晟将他写好的数卷纸收好放在桌子一旁,李七便将热腾腾的白饭和干肉放在了上面,又给王晟面前摆上了一碗粥。
  “你有心了,”刘符已经动筷,边吃边道:“罪减一等吧。”
  “谢王上……”李七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躬身出去了。
  “景桓,你还没和我说在赵国的事呢。”刘符埋头吃饭,突然抬起头道。
  王晟只喝了一口粥,便放下了碗,抬手在胸腹间按了按,闻言道:“是,臣一时忘了此事。”于是便将自己在赵国的这半月间发生的事,对刘符一一道来,遇到陈潜用计之处,还不忘为他细细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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