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 (我勒个深深去)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我勒个深深去
- 入库:04.09
正僵持间,录事参军事王甫忽然解下腰间佩剑远远地扔在地上,佩剑落在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敲得每个人心头一颤。他当先跪地抱拳道:“王甫全凭将军差遣!”
刘统颔首,将目光转向旁人,殿中剩余的人于是便纷纷效仿,一个个也解下佩剑道:“全听将军安排!”
因着一个掌军的将军在方才被杀,王甫便被刘统临时提拔上来,从一个八品小官摇身一变,成为了从三品的羽林将军,只是尚未得到朝廷认可——不过今夜之后,或许便可以了。
不知是受了鼓舞,亦或是他的确有为将之才,他虽以前从未掌军,这时却是将所部人马集结的最快的一个。刘统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露赞许,他想王甫知道,今夜以后,自己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但刘统带羽林行至东门的时候,王甫忽然发难,拔出腰间重新佩好的剑来,一剑朝着刘统的咽喉砍去。刘统对他并不设防,对此根本毫无预料,一时间竟忘了反应,但刘统身后的羽林反应迅速,猛地抬起手中的长矛横在刘统身前,替他挡住这一下。王甫见一击不成,转身便朝着门外跑去。
看来这世上总是有比青云直上更要紧的事儿的。刘统先愣了一愣,才喊道:“给我追上他!不要让他跑出宫去!”
王甫没命地跑着,一路上被人拿矛捅了几下,所幸羽林身上都没带弓箭,倒也一时追不上他,最后竟还是让他跑出宫去了。他为了逃出宫门,几乎废了一条胳膊,手肘的骨头白森森地支了出来,下面挂着一大块皮肉,每一摇晃便是剧痛,被他咬着牙连皮带肉地割去了。出了宫后,羽林的追捕不敢太过声张,但他左臂血流如注,无论如何东躲西藏,最后总能被找到行踪。若是再如此下去,他即便不被捉住,也会失血而死,王甫按着胳膊拐过一道街巷,摔了一户人家的灯笼,取来一截木头烧焦,扯起前胸的衣服垫在牙间,然后将那截木头用力地按在了巨大的创口之上。
他双目赤红,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从牙齿间溢出血来,暗红的血液在胸前的布料上缓缓洇开。他几乎要昏过去,却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忍着无法言说的剧痛,又连烧了几下,总算将伤口的血止住,于是扔开木头,又飞奔而去。
在他昏死过去之前,他总算赶在那些羽林之前,赢得了这个以他自己和更多人生命为筹码的赛跑,到达了最后的终点——丞相府。
却被告知,丞相病了,不能见客。
李九将他拦在门外,斩钉截铁道:“丞相今晚谁也不见。”
刘符新死,全部的事情就都压在了王晟的肩上。他一面主持着刘符的丧礼,一面向各地发文牒昭告,一面又要筹办新王即位的大典,事无巨细,他全要亲自经手,从没有一日睡满过两个时辰,有时还要通宵达旦。今日从宫中回来后,他几乎是直直地倒了下去,幸好李九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他才不至于摔在地上。王晟只勉强低声说了一句,“我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叫我。”然后便彻底歪了过去,李九将他抱上床,又为他脱下鞋子、盖了被,他都毫无所觉。
相府的下人都忍不住叹气,这哪里是睡着了,分明是昏过去了。
一个时辰后,李九在他耳边轻轻道:“丞相、丞相?”见王晟没有一点反应,他稍稍提高了点声音,又唤了两声,见王晟仍未醒来,他耸耸肩,和下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于是一致决定不再叫了。
但还没过多久,相府中就又来了不速之客。这些天来相府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里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这些人踏平了,见这时又有人求见,李九当然没有好脸色给他。但王甫几乎用喊的对他道:“我有急事,关乎大雍存亡,必须速见丞相!若是迟了,谁也担不了干系!”
下人取了灯笼照亮他,李九见他浑身浴血,这时也心里一整,知道有大事发生,不敢耽搁,“你随我进来,我这就唤丞相起来。”
王晟仍维持着被他平放在床上的姿势,面色苍白的像是一张纸,即便是在昏睡着的时候,他的眉头也仍微微地皱着,不知正在梦里忧虑些什么。李九大声唤了他几声,又推了推他的肩膀,王晟都未醒,显然是昏迷正深,一时难以唤醒。明日便是王典,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请医官到相府来,下人们只得自己想了些办法,打来冰井水,浸透了几块布巾,一块敷在王晟额头上,剩下的几块都被用来不断擦他的手、脚、小臂和小腿,一面擦一面不停地唤他。春天里的井水还冰的很,将手伸进打来的井水中去,拔得人生疼,不过是浸湿块布巾的功夫,便让人的手指尖都泛出了红色。
他们不断地更换着布巾,一旦手里的这块被王晟的体温捂得稍热,便立刻再去换一块冰的。如此折腾了一阵,王晟终于动了动。
他先是抬起一只手压住了腹部,随即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弱的呻吟,但这呻吟声只出来一半,便被他吞了回去——这下才是真的醒了。
王晟缓缓睁开眼睛,见到旁人,于是按在腹上的手撤了下去。他撑着床沿支起来些,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唤醒的,只问:“到时辰了?”
“丞相,羽林录事参军事王甫,有紧急军情相报!”
王晟闻言转过头去,见了一个血人跪在床边,拧起眉来,“出了何事?”
王甫将今日之事具言与他,王晟默不作声地听着,额头不断地冒出冷汗,面色却分毫未变。听来人言罢,他沉声道:“命司隶校尉刘景速率所部徒吏赶赴宫中。李九,你持我兵符,调军万人,一并交由司隶校尉统帅。我难以起身,让他务必要护住二殿下,阻住叛军。若是……罢了,你先去,告诉他我随后便至。”
长安宫中。
刘彰正被一群羽林围在身边,这些本该保护他的人,现在正虎视眈眈地瞧着他、用明晃晃的刀刃对着他,只等一声令下,便要把那些刀落在他身上。刘彰愣愣地看着他们,稚嫩的嗓音有些颤抖,“你们……要做什么?娘!娘!”
杨氏被人掐着两臂拖出来,朝他喊道:“彰儿!”
刘彰见了娘,不顾一切地便想朝着她跑去,却被前面的羽林挡住,一下子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扣在了那里。刘彰拼命挣扎起来,一面哭一面喊着:“娘!救我!”
杨氏忽然将脸一板,“彰儿,不许哭!你是得了天命的雍王,是刘符的儿子!给我把眼泪收回去!”她又转向刘统,“尔等扪心自问,王上在时,待尔等如何?堂堂羽林,食禄于朝,不思报效,反而欺侮我孤儿寡母,是何道理!”
她这一番喝问之后,有羽林面上生出迟疑,手中的刀剑稍矮了一些,纷纷看向刘统。刘统自知事已至此,有进无退,只得喝道:“愣着做什么,动手!违命者斩!”
军队从来只是野心家的刀剑,单独拉出他们中的哪一个人,都能在他身上看到柔软的人性和审慎的思考,但聚在一起后这人性和思考便再看不见了。羽林军虽有不忍,却还是军令至上,闻令便挥刀砍了下去。
赵多拼命挣开身后的羽林,扑在刘彰身上,拿肉做的脊背替他挡下几处刀剑。他双目赤红地看着刘彰,口鼻中流出血、眼里流出泪来——他果然还是爱哭。他紧紧地抱着刘彰,将他护在自己的臂膀之中,最后喊道:“王上、王上,奴对不起您啊!”然后声断而死。
赵多的死,就像扔了一块石子在煮沸的油锅中,甚至没有激起多余的油花。披坚执锐的羽林冲上前去,刀剑斫在柔软的身体上,就像是用匕首割开了豆腐,杀死这个即将在明日登位、即将继承半壁江山的雍王,只用了短短的一瞬间。
一切尘埃落定。
魏达看着这一切,心里泛起难以自制的狂喜,这一刻,他几乎能看到以后全部的路了。片刻后刘景率众赶来,魏达二人见大事已成,便令殿外的羽林军放他进来。刘景奔入殿内,见到地上的几具尸体,身体晃了一下,又迅速稳住了。他看向刘统和魏达,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可知,弑君是何罪么?”
“尚未即位,谈何为君?”魏达话音刚落,萧氏便牵着刘瞻走了出来,刘瞻扭着小脑袋想往那边地上去看,却被萧氏挡住,将他的头转了回去。
刘景看到刘瞻,一下子便明白过来,咬牙切齿地对魏达道:“你道如此我便不敢杀你?”
他热血冲头,提剑欲上,却听身后响起李九的声音,“将军且慢!”
刘景慢慢回过头去,见到王晟正走入殿内,他的发髻第一次没有像平日那样梳得一丝不苟,反而有几缕头发垂下来,乌色中夹杂着白发,落在不再挺直的脊背上。刘景第一次意识到,丞相老了。
王晟拂去侍卫搀在他身上的手,强自站直,视线在殿内转过一圈,滑过交叠在一起的赵多与刘彰的尸体,也滑过面色微变的刘统和魏达,最后落在被萧氏牵在手里的刘瞻身上。
他的脸上似乎有什么表情一闪而过,但那就像是炎炎烈日下小虫溅在荷叶上的一滴水,只一瞬间的功夫便蒸发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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