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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雍高帝纪 (我勒个深深去)


  王晟低声吩咐道:“去看看王上一行到哪了,什么时候能到。”他的声音低沉,却压得平稳,和他的脸色大相径庭。
  兵士很快回报:“禀丞相,王上还有五里地了,正在停下来休整,王上说要让兵士先收拾一下。”
  王晟颔首,因着这个动作,汗从下颌落下来,滴在前襟上。
  一年前的这时候,场景和现在有些类似,不过却正好是反过来的。那时他奉命去打赵国在黄河以西的城池,在攻克之后便越过黄河,在太原以南与刘符的大军会和,将军队交还于他。那时候刘符也同样对他出城相迎——不是命文武官员夹道迎接,而是他亲自带着官员站在路边等候。那时刘符拉着他的手,一面走一面笑问:“景桓,我出城亲迎,足显卿否?”
  他闻言一笑,知道刘符最近又读了三国史,于是道:“臣答王上之言,正在下句。”
  刘符装傻,“什么下句?”说完又摊摊手,看着他笑嘻嘻道:“我不记得了。”
  他笑着摇摇头,随即站住了,扬手向四面指去,“愿威德加乎四海,总括九州,克成帝业,更以安车软轮征臣,始当显耳。”
  刘符满意了,握着他的手哈哈大笑,“景桓,看着吧,我不止要让你做我们大雍国的丞相,还要让你做大雍朝的丞相!”
  马蹄声近了,王晟回过神来,循着声音望去。入眼是一片茫茫的白色,群臣中渐渐响起窃窃私语之声。
  刘符这一支军队,竟全都身着孝服,举着白幡、白旗,连骑马走在最前面的刘符自己也不例外,特意换上了一匹白马,哪里像是凯旋之师?王晟看清之后,轻轻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剑柄,片刻后又放下了手。
  见刘符如此,谁也不敢念事先准备好的贺词,都面面相觑着。许多双眼睛落在王晟身上,有希望他开口探探王上的,也有看他笑话的,王晟只作不觉。他看着刘符的脸色,觉得看上去有些苍白,被一身的孝服一衬,更显出几分憔悴来。听说他接到军报后当场便昏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他垂下眼睛,一只手抬起来,几乎要按在腹上,到底又落了回去。
  刘符停住马,用不大的声音道:“诸位,太原得了,襄阳丢了,祝贺的词就罢了吧。我与丞相有事商议,众位爱卿就先回去,一切事务,明日朝会再说。驾!”
  说完,他等也不等,猛一扬鞭,打马而去。到了这个时候,王晟的表情依然还很妥帖,他登上车架,对众人微一示意,便也向城内而去。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如同一张黑色的铁幕朝着头顶缓缓地压下来,在云层之间隐隐响起雷声,一声比一声更响、一声比一声更近,闪电盘踞在云间,金色的身躯若隐若现。风烈烈地鼓着袍袖,吹得人遍体生寒。
  大雨要来了。
  王晟在平日里刘符与他私下议事的紫宸殿外候了一阵,宫人悄声走到他旁边,说王上正在宣政殿等他。他愣了一愣,随即往宣政殿去。
  “丞相,请解下佩剑。”王晟正要进去,却被门口的侍卫礼貌地拦住,王晟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猛地露出他多年为相、说一不二的威严来,侍卫却神色未变,仍抬着胳膊拦在他身前。
  王晟淡淡道:“王上赐本相剑履上殿。”
  侍卫对他微一低头,也不卑不亢地道:“王上命属下除去丞相佩剑,方能放丞相入殿。”
  王晟闭了一下眼睛,随即利落地解下佩剑递给他,弯下腰正要脱鞋,侍卫却又道:“丞相,王命只需除剑便可。”
  他放下手,侧身给王晟让出一条路来,恭敬地垂首侍立在一旁。王晟颔首,缓缓直起腰,向殿内而去。
  刘符远远地坐在正首,身形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现在不是上朝时间,偌大的宣政殿中只有他一个人,大殿中空空荡荡,只点着几盏烛火,王晟缓缓向他走去,脚步踏在石板上,发出一声声空旷的轻响。
  他一路走到陛下,一言不发地跪了下去。刘符仍高高坐在上面,一动都不动,像是一块石头。
  “丞相,”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别来无恙?”
  王晟不语。见此,殿首的深色轮廓动了动,刘符的声音又传过来,“哈,丞相好大的架子,我说的话连答都不答。别再跪着了,起来罢。”
  王晟仍不语,也没有动一下,仍跪在那里,单薄的背挺得笔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刘符呵呵地笑起来,“看来我说的话是当真不好使了。”
  “既然丞相喜欢跪着,那好,我就这么问,你就这么答。”刘符两手扶住扶手,微微向前探身,那张脸从黑暗中缓缓现出来,却还有些神情难辨,“我问你,襄阳是什么地方,丞相,我的好丞相,你可知道么?”
  见王晟仍一声不吭,刘符几乎被气笑了,他攥紧了拳头,咬牙道:“丞相不想说,那我来替丞相说说罢。襄樊之地,北瞰汴、洛,南扼长江,归雍则雍强,归梁则梁兴,为我兵家必争之地。”
  “襄阳的守将是什么人?”刘符自顾自地说着,“我也替丞相答了。是我大雍四将军之一,是我军中难得能独当一面的大将,是我刘氏宗族的第一人……是我刘符的亲叔叔!是我的亲叔叔!”
  他音调陡然拔高,话音落下,王晟只听得头顶响起两声沉闷的低喘,随即便又听到刘符低声道:“我要说的都说完了。现在该丞相告诉我,我下的三条军令都哪去了?”
  王晟终于开口道:“臣已回书王上,将不能出兵之缘由具言其上。”
  “屁话!都是屁话!”刘符像是忽然被激怒,终于还是没压得住声音,高声问道:“我让你救襄阳,你竟敢不听?”
  王晟淡淡道:“王上可治臣违令之罪。”
  刘符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大声喝问道:“你以为我不敢治你的罪?”忽然一道闪电劈开天幕,映得大殿中猛的一片惨亮,让殿中的二人都将对方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刘符站在九级台阶上,弓着腰逼视着面无表情的王晟,眼中射出的光比利剑更加锋利。
  一瞬之后闪电熄灭,大殿中重又归于黑暗,甚至比方才更黑,两人便各自只余模糊的轮廓。过了一阵,天上响起滚滚雷声,如同沉重的马车缓缓碾过。
  “臣不敢。”
  “你不敢、你不敢……”刘符在台阶上暴躁地来回走着,如同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眼里喷出火来。这一刻,他几乎想要狠狠地掐住王晟的前襟,就这么将他一把扯起来逼问,可看着王晟细瘦的肩膀,他到底忍住了。他哪里舍得这样对他呢?他让侍卫卸了王晟的剑,狠狠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却还是不舍得让他脱鞋。刘符卸了力气,将自己摔下去,重重地跌坐在台阶上。他低垂着头,两手按在脸上,再开口时声音透露出几分无力来,“你为什么不救襄阳啊……”
  王晟从刚才起,面色便绷得如铁石一般,任刘符怎样狂风暴雨般地发作也无动于衷,这时见刘符如此情状,他的脸色反而在黑暗中白了几分,却仍稳声答道:“臣岂不知襄阳为重地、右将军为股肱之臣?只是南梁趁我大军全陷北境之时,提卒八万渡河北上,来势汹汹,或许当真意在襄阳,又或者——如同王上灭魏一般,攻其必救,意在长安!长安仅有守军三万人,若贸然倾城而出,遇梁军沿途设伏,此军一旦有失,且不说能否救下襄阳,那时恐怕长安难保。”
  “况且,即便南梁当真只为得襄阳,臣倾长安之兵而东,若突厥乘机犯境,又当如何?”
  “危言耸听!”刘符驳道:“长安有羽林一万,得我经营日久,已固若金城,放眼天下,仓促之间谁人能破?不出十日,各地援军便至,少则千余人,多则一万人,岂不能保长安无虞?”
  王晟笑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看向刘符的神情莫名缓和下来,带着几分关爱和无奈。多亏在黑暗中刘符瞧不清他的神色,不然恐怕是在烧沸的油锅下面又添了一把火,还不一定又要怎么发怒。他知道刘符如此是因关心则乱,又不肯松口,并非想不通此处关节,却仍细细解释道:“王上试想,若长安当真被围,岂能如此简单?长安为我都城,不同于其他,朝廷大员、富商巨贾都汇于此处,一旦有敌军兵临长安城下,这些人必要生乱。他们乱了,百姓也就乱了,乱则生变。朝廷岂是铁板一块?若有人借机滋事,有所动作,王上与臣带兵在外,城中止有一万羽林——此时又当如何?若强攻长安,三月也未必攻下,可一旦城中生变,长安半日可破!长安为我根本,一旦有失,不堪设想,请王上细思之。”
  刘符沉默不语。王晟说得很有道理,说得对极了,说得挑不出错处,可他听了,却觉得心里像是揣了块冰,一阵阵地发寒。王晟的这一番话就像是初春的井水将他兜头泼了个遍,让他浑身上下,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颤栗。刘符盯着王晟,忽然抖了一抖,咬着牙艰难道:“那我叔父……就不管了么?”
  王晟知道刘符是重情之人,却仍不避讳地如实答道:“襄阳一城并右将军,其重皆无过于长安,王上欲成大事,不该妇人之仁,需得壮士断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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