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那人扭头时,目光分明凶狠。
春天的落叶随风又打着卷儿向前滚出一段距离,扑在再次紧闭的院门上。站在原地的几个弟子都不由得松了口气,莫瓷眨眨眼,端起那个盆。
“不去请大夫了?”郁徵偏头问他。
莫瓷道:“嗯,那位封大侠略通医理,皮肉伤太严重了,但没伤到内里,就不必劳动原先生,里头有药。听见外头的动静,闻师兄让我出来看一眼。”
郁徵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为避人耳目,厢房的窗都关拢了,榻边点起一盏昏暗的灯,与窗缝间漏下的天光交织在一处,营造出满室温暖。
柳十七拉上外衫,他脱臼的手臂被闻笛拧了回去,还有些活动不开,却已没了大碍。他望向那边弓身细细剪开衣裳的封听云,小声道:“他没事吧?”
“只是刀伤,但白虎堂那人力气很大距离又近,挡这一刀肯定元气大伤了。”闻笛递给他一杯茶,“怎么,你很关心?”
柳十七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语气好像有点酸,再怎么说他是我师兄。”
闻笛不语,侧过头去躲开柳十七的视线。手中端着的茶盏好似突然变得滚烫,他放下后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好像有点红。
他们在角落里窃窃私语,旁边封听云全听不见。他只嗅到血腥味,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拿着一把剪子小心把中衣从解行舟身上剥开,露出那道险些致命的伤口——从肩胛骨到后腰,斜斜地划开了整张脊背,甚至最深处露出森然白骨。
封听云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镇定,却不知从何下手。他一阵头晕目眩,方才鼻酸的感觉复又袭来,扰得他心绪不宁,差点都站不住了。
“我来吧。”伊春秋扶着他的肩膀,把封听云按到一边,“你自己冷静一下。”
直到颓然地在桌边坐了,封听云仍没能从浑身的战栗中回过神。他无意识地轻轻啃咬拇指指甲,好似这样能缓解没处发泄的焦虑。
刹那间砍来的刀,还有白虎堂弟子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
这些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封听云反倒记不清解行舟扑过来的方向,神情,已经他到底是怎么挡住那把刀的了。
好像在生死一念的时候,他对解行舟的全部记忆,只有死死抱住自己的那双手,还有后来蹭过脸颊的指尖,连同微弱笑意一起,温度却是冷的。
封听云深吸口气,闭上眼,饶是他再刻意回避,两人朝夕相处十来年,许多片段走马灯似的在他脑中环绕。他情不自禁地想解行舟,从他怯生生第一次开口喊“云哥”,到后头在望月岛上蹿下跳的意气风发,总是偷袭又反被制服后的羞恼……
他突然浑身一震,想,如果行舟挨不过,他们之间最后一句话只能是程式的关系和急于逃离某种暧昧的客套。
“明日开始你我各奔东西,此去遇见大事不要自己擅自拿主意,注意安全。”
而解行舟留给他最后的字迹,就成了那句冷冰冰的“是我负你”。
玉扳指还没来得及送出手,封听云撑着太阳穴,整个人乱得连一点合理的前后逻辑都整理不出。他见伊春秋直起身,本能地站好,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发不出来。
“师父……”
伊春秋擦掉手上一点血迹,疲惫道:“注意伤口不要裂开,小心看护。十七,你去城中抓些退热消炎的药来给他服下,夜里他或许会高烧。明日如果烧退了,那便没有大碍。倘若没有……只能说我们师徒一场,为师尽力了。”
“啪——”
茶杯坠地四分五裂,溅起的热水升腾一片白雾。
封听云慌忙低头,想掩饰什么般蹲下身开始收拾茶杯的碎片。
伊春秋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但她只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在封听云的坚持下,他自己守着解行舟。而柳十七按伊春秋所言,到扬州城中抓药,闻笛放心不下,非要与他同去。
刚刚经历了一场动荡,迎回自家掌门的许多门派都已经抓紧时间离开了。但白虎堂这场风波的各类传言还在扬州城中纷扰不去,柳十七拎着药包出来,迎面朝他们擦肩而过的两人一边远去,一边讨论。
柳十七听见诸如“魔教”言辞时,总会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一望。
闻笛搂着他的肩膀,低声问:“怎么了?”
“只是有点恍惚……”柳十七先敷衍道,走出两步后,又不甘心,皱着眉看向闻笛,“他们真的觉得魔教能把人全放了吗?都过去快七十年了!”
闻笛不知如何向他解释偏见与得失,只能劝住义愤填膺的少年:“他们还当是……罢了,说这些也没用。时间太久远了,哪怕是左念那个年纪的人,也只知道叶棠冲冠一怒残害正派人士,各派讨伐水月轩。除此之外,流传下来就是那些,诸如仇星朗掳走少女、笑面虎生吞人心之类的故事。”
一甲子有余,时间不长不短的尴尬,比之沧海桑田固然犹如一弹指,可与凡人寿命相较,也足够少不更事的孩童长成耄耋老人了。
道理一点就透,柳十七收回愤愤目光,道:“人云亦云,却将眼前发生的视若无睹!”
他这样子竟有些可爱,闻笛不觉揉了把柳十七的头。刚要说些什么逗他开心,两人面前却闪现了一个道士打扮的人。
这不知哪里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的道士一身破布般的袍子,就这么挡在他们面前的路上,而不管是闻笛还是柳十七,此前竟毫无察觉?
扬州城中能人异士可多了,闻笛下意识地护住柳十七,警惕道:“前辈,贸然挡着我们的路,是有何见教吗?”
那老道须发皆白,精神矍铄,颇有点鹤发童颜,背后三尺青峰与一柄拂尘皆无锋无芒。闻言他哈哈一笑,并不理会闻笛,朝柳十七道:“贫道见这位小友根骨奇佳,一时好奇心起,不知可否为小友算上一卦?”
柳十七低头打量自己全身,朴素的一身衣裳,背后长刀也是用布条缠住,看不出是宝器还是废铁,实在平平无奇。
他一指自己:“我么?算什么?”
老道观他面相,良久笑道:“算过去,算将来——小友,你幼时颠沛流离,幸而遇见贵人,养尊处优,过了一段很是逍遥的日子,是也不是?”
被一语中的后柳十七震惊地瞪大了眼,连旁边的闻笛也露出了疑惑神情,不着痕迹地打量眼前这看似神棍的道士。他暗想:“这是哪里来的道长,莫非是个故人?以十七的年纪,怎会认识这样的……”
不必柳十七回答,老道对他的反应了然于心,又道:“常言道,苦尽甘来,但小友你命格带煞,日后行走江湖,可要多加小心啊!”
柳十七不语,他踌躇地看了看闻笛的方向,总觉得听他说过类似的话。
“通百家而学不精,贯五行而气不足,必有大煞。”那神神道道的老人突然屈指在柳十七眉心一点,寒气使他浑身激灵,无端一闭眼,只听见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徘徊不去,“抱阳守缺,小友,牢记这四字。你命中余下一道大劫难,万不可再冲动行事了。”
柳十七:“……”
老道士收手道:“无牵无挂之人无可立身,若要明白此后的方向,小友,须得先找回你失去的故土。”
眉心那点凉意迅速消失,短暂得仿佛只在他皮肤表面掠过。柳十七连忙睁开眼,面前的老人已经走出很远,而旁边的闻笛始终面色凝重。
柳十七急急地想追,但那老道士拐了个弯,他冲上去时,半个人影也看不见了。
“是谁?”柳十七问,思虑后又道,“我糊涂了,他是冲我来的……笛哥你也未必知道,只是此人凭空出现,说了些乱七八糟的……”
“他是在教你。”闻笛道,“喊你回家。”
柳十七莫名其妙道:“回什么——”
话未说完,他却忽然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个清明的念头浮上脑海。他一直以来的困惑,其实不是什么碧落天书和六阳掌,不是望月岛的来历,甚至不是闻笛同他的关系——这些对他而言都在身外。
当真如那人所言,冷情也好,淡泊也罢,因为他忘了重要的情感与故念。
他丢失的东西不在望月岛和西秀山,只在回不去的长安。
“笛哥。”柳十七喃喃道,“你能……陪我回家吗?”
听见他这句状似自言自语的话,闻笛先是不明意图地侧耳靠近,而后不等柳十七再说,自己先反应了过来。他耳郭一红,目光飘忽了半晌,在柳十七后脑上拍了一下。
“回去看那堆废墟吗?或许早就没有了呢。”闻笛先恐吓他,在柳十七羞恼的神色里,他又慢条斯理地揣回了架子,“不过你要想回去也成,除了我,还真没人找得到那地方了。游子归乡,想必爹娘也很欣慰。”
柳十七想问他,爹娘的坟冢在何方,是你替他们下葬的么。但他到底没提伤心事,他还记得闻笛在西秀山说起这段往事有多失控。
伤口已经被闻笛鲜血淋漓地撕开过一次了,他不去碰,很快能够痊愈。
他和闻笛启程去长安后的翌日清晨,霁雨初晴,温润的春天迎来了暖阳。解行舟从漫长的梦魇中醒来,第一个看见了封听云。
封听云没醒,只撑在榻边小憩,一时没能察觉他睁眼的动静,满脸疲态。解行舟就这么静静地凝望他,有一刻错觉还在一年前,甚至更久远的时候,受了伤或者染了风寒,封听云一边故作矜傲地不想管他,又趁他喝药睡熟之后潜入屋内,替他搭上一条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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